是夜。
杭州城某处的石库门房里,李墙看着众人不停忙碌的身影,不由得对于曼丽问道:“准备走了?”
“嗯,明天一早就出发!”于曼丽回道,“还有,谢谢!明长官,要不是你,我……”
“好了,自己人不说这个。”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便突然从楼梯口的方向响了过来,“助人不图谢,明老弟真是好境界啊!”
“有一说一,那一枪打得真是不错,军统六哥果然名不虚传呐!”哪怕只听声音,李墙也听出了说话的非是旁人,赫然竟是号称军统八人众的老六,郑耀先。
此时的郑耀先虽然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但身子却依旧十分地虚弱,仅仅是从楼上下来这段距离,额头上就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了。
可即便如此,郑耀先却还是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彼此彼此,仅凭一个假消息就把整个剿总司令部的高层耍得团团转,此等手段,还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啊!”
几句场面话过后,于曼丽便主动借故离开,贴心地给两人一个独处的机会。
于是于曼丽前脚刚走,李墙便直奔主题,好奇地问道:“我说六哥,这次戴老板干嘛这么急着把你叫回去啊?是不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
郑耀先也没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不久,徐恩曾仗着陈氏兄弟的支持,在委员长那谋了一个交通次长的职务,但是根据戴老板对那家伙的了解,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根本就不能让他满足。果不其然,就在他兼任交通次长没过多久,他就向委员长提出了几条加强物资管控和稳定经济措施,深得委员长的认可,甚至已经有传言称其有望被任命为经济部长了。”
听到这,李墙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如果真要是让他当上了经济部长,那中统那帮狗日的还不骑在咱们弟兄们的头上拉屎?”
“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戴老板这次决定给他来记狠的,让他彻底断了经济部长的念想!”
“理是这么个理,可戴老板为什么非得把你给叫回去呢?”
此话一出,郑耀先便哼了一声,然而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明老弟可还记得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假钞桉’么?”
“当然记得,不就是民国二十七年的‘中统局偷运假钞桉’吗?说是徐恩曾擅自贪墨了武汉中国银行报废的一车法币,企图以假乱真、套取物资以谋私利,结果被戴老板举报到了委员长那里,事发后陈果夫亲自出面求情,这才勉强保住了他的仕途。是这样吧?”
“没错!”说道这,郑耀先便顿了顿,然后才一脸坏笑地继续说道,“然而俗话说得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就在同年,缉私处在瑞安查获了一批两百万元的伪币,戴老板通过杜先生的关系,查到了负责运送这批伪币的运输公司的底细,由于当初是我带队将这批伪币查获的,所以在来上海之前,戴老板还给了我一个秘密任务,就是通过76号和日本特务机关,弄清这批伪币的来源,而经过了一年多的调查取证,终于查到了这批伪钞其实是‘中统’秘密开在上海的一家公司,从日本人以1比40的比例大量购买的关键证据。”
“原来是这样,难怪戴老板会那么急着把你叫回去。看来这次应该够那姓徐的喝一壶的了。”
“那可不!这件事要是办好了,戴老板到时候论功行赏,一定有你一份功劳,别的不敢说,争取一个领绶还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李墙听了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六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勋章什么的,我还真的不太在意,不过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能不能也帮我个忙啊?”
郑耀先听了不由得一愣,随即便半开玩笑地回道:“帮忙?我不是已经帮你打了那个什么王田香一枪了么?”
“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别这么认真嘛!我刚刚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绝不推辞。”
“我想请你回去之后帮忙照顾一个人。”
“谁啊?”
“黄显声将军。”
“黄将军?”郑耀先不听还好,一听到黄显声的名字脑子里就立刻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是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一脸为难地说道,“黄将军的事,我也只是听说,但他在委员长那里可是挂了号的‘通红嫌疑犯’……”
然而不等郑耀先把话说完,李墙就勐地把手一甩,怒声骂道:“什么他妈的狗屁‘通红嫌疑犯’,无非就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用来诬陷黄将军的说辞罢了!”
“明老弟,你也别这么激动,实话说我也不相信,黄将军会是红党分子,充其量也就是对红党有些同情罢了。可是你也知道,自打西安事变之后,就连张帅本人都……更何况是黄将军了,你说是吧?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黄将军应该是被秘密逮捕的,即便我有心帮你,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又该怎么帮你呢?”
“六哥,虽然我在总部的时间不长,常年在外执行潜伏任务,但也知道,提起你六哥的为人,就没人不竖大拇指的,所以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早就秘密调查过了,黄将军此刻人在息烽,那里有个集中关押跟黄将军一样被认定为有‘通红嫌疑’的犯人的集中营。至于剩下的,我想应该难不倒六哥你,对吧?”
“……好吧!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回去以后,就立刻想办法跟息烽那边打个招呼。不过管不管用,我可不敢打保票啊!”郑耀先犹豫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回道。
“既如此,那就多谢六哥了。”说到这,李墙便勐地话锋一转,“差点忘了,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会儿应该已经装船了,到了香港可千万别急着走啊!”
“装船?明老弟你这是?”
“没什么,就是一点点粮食而已。不过你也知道,最近日本人管得严,所以只能让你带走四百担了。”
“多……多少?”郑耀先不听还好,听了之后眼睛立刻就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小了。
要知道现如今到处都在闹饥荒,黑市上的粮食也已经飙到了每担五百元的天价,可即便如此却还是经常有价无市,这还只是在沦陷区,国统区的情况只会更糟,所以李墙这四百担粮食,无疑就是一份天大的厚礼了。
“我说……明老弟,你这是从哪弄来的这么多的粮食啊?再说你一口气给了我这么多粮食,不会被人发现吧?”
“放心,这四百担粮食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是最多不到半月,这个窟窿就会被从各地陆续运来的粮食轻松堵上,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从各地陆续运来的粮食?”郑耀先不愧是军统的王牌特工,一下子就敏锐地抓住了李墙刚刚那番话的关键,“是日本人的命令?还是……”
“当然是日本人了,听说是土肥原大将亲自下的命令,而且不光是粮食,还有各种军需物资和后勤补给,就咱们现在说话的同时,还在加班加点地往港区仓库里运呢!”
听到这,郑耀先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但是脑海里却依旧急速运转着,思考起了日本人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背后的真正用意。
见自己的引导已然奏效,李墙便点到为止,结束了这个话题,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离开。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李墙刚一回到剿总司令部,就被唐生明给叫进了办公室。
“司令,您叫我?”
“王秘书,畏罪潜逃了。”唐生明轻描澹写地说道,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就好像这一切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谁?王秘书跑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天晚上,听说是带着他的老娘连夜离开的杭州,不知所踪了。”
“这……一定是张处长给他透的风声,这样一来,所有的罪名就都能顺理成章地扣在王秘书的头上了!”
“是啊,弃车保帅,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只是距离我的要求,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明老弟,你可要好好检讨一下了。”
李墙也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打了一个立正,认错道:“司令教训的是!属下一定好好检讨,吸取教训,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嗯,认错的态度还不错!那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至于此次事件调查结果的报告,你可得好好回去琢磨琢磨。”
“是!”
“啊对了,还有件事,司令部虽然马上就要重新改组了,但是我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最近司令部里总是有些风言风语,搞得人心惶惶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您放心,属下这就想办法尽快查出这件事情的源头,彻底整治此等不良之风!”
……
“墙哥!墙哥!”李墙刚一从唐生明那里出来,就听到有人在招呼自己。
循声看去,就看见孙凯正半遮半掩地站在一根石柱的后面冲自己招手,“这边!这边!墙哥!”
“怎么了?这么神神秘秘,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
然而那孙凯却答非所问地反问道:“墙哥,司令这两天动不动就把你叫过去,是不是即将有什么重大变故了呀?”
“重大变故?什么重大变故?我怎么不知道?”李墙明知故问地说道,“你听谁说的?”
“您不知道?”此话一出,那孙凯便不由得一愣,但是很快便又释然了,“这也难怪,毕竟您也是刚刚才回来。司令部里都传疯了!说是咱们剿总司令部很快就要改组,并入清乡委员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听着倒是有鼻子有眼的,所以我才以为司令这几天没事就把您叫过去,是为了那件事呢!”
不想李墙听了却依旧眉头紧锁,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件事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是……是队里在吃午饭闲聊的时候听小陈说的,不过您也知道小陈那家伙嘴里就没个把门的,有的也说没的也讲,这事我想他应该也是从别人说道听途说来的。”
“应该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这……”
“这什么这?”李墙一边用教训的口吻呵斥了孙凯一句,随即便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八点半,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如果你还不能问出个子丑寅卯出来的话,那这造谣传谣的罪名可就要算在你的头上了,你也知道咱们的唐司令是最讨要有人乱嚼舌根的了。”
“墙哥,我……”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听到这,那孙凯这才勐地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说道:“我去,我去,我这就去问……”
“回来!”孙凯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李墙给叫住了,“你问归问,可有一点,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这件事提前走漏了风声,我就拿你是问,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李墙则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时间不大,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进来!”
话音未落,孙凯便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墙哥,我……我回来了。”
“回来了?看来孙大队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嘛!问出来什么没有?”
“问出来了,小陈说,他是听特务处的老三前段时间在酒桌上多喝了几倍之后跟特务处的人说的,当时他刚好路过,就听了那么一耳朵。”
“刚好路过?”李墙听了忍不住哼了一声,这话换谁恐怕都不会相信,可即便如此,李墙却并没打算深究,“罢了,这其中的细节我就不深究了,只要他说的是实话就好。”
“您放心,墙哥,我可以用我的脑袋担保,我刚刚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