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没错,明台对于信仰的坚定的确出乎了我们的意料。”说到这黎叔稍微顿了顿,紧接着便话锋一转,“不过正因如此,才更要将他争取到我们这边来,同时也希望得到明董事长您的支持。”
然而明镜听了却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苦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对我来说,明台这个孩子,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长大成人。我之所以这样疼他、爱他,一方面出于姐弟之间相处多年的感情,另一方面,则是我曾答应过他的生母,会好好地把这个孩子教育成人。其实,他并不是我们明家的孩子,他是我恩人的孩子,一个不知道姓名的母亲遗留下来的孩子。所以我既没有权利,也不想去过多干涉,甚至左右他的立场,我能做的只是作为他的后盾,不遗余力地在他背后支持他,在他所选择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无论这条路是阳关大道,还是荆棘丛生。”
明镜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铿锵,直击人心,让人不自觉地对其由衷地心生敬佩。
“……即便如此,你们还会去营救明台吗?”
“当然!”黎叔毫不犹豫地回道。
得到黎叔肯定的回答之后,明镜的脸上才终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谢谢,需要我做什么?”
“配合我们的行动,挖出你身边的日本特务,全力营救明台。具体细节,黎叔会和你再做详谈和布置。”苏医生说道。
明镜听了则点点头。
“你们之间的联络员,就是程锦云同志。”苏医生继续说道,“她作为明家未过门的弟媳妇,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明公馆,为你们的彼此间的联络搭就一座牢固可靠的桥梁。”
然而听到这,明镜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漠然,这让黎叔不自觉地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担心。
可即便如此,黎叔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临走前,发自肺腑地对明镜说道:“感谢你,明董事长,感谢你的付出。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他出来的。哪怕……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楼,明镜则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姐,你没事吧?”就在明镜有些出神之际,李强的声音却冷不防地响了起来,成功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事。”明镜摇了摇头说道,“陪我走走。”
“好!”
本以为看上去心情有些烦闷的明镜会跟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直到两人一直走到了明公馆的大门口,明镜却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而就在明公馆门口,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姐!阿强哥!”程锦云喊得很亲切。
“你怎么来了?”明镜面色清冷地说道,俨然没有了之前的那般热情。
程锦云自然感受到了明镜态度上的变化,可即便如此,却依旧陪着笑说道:“大姐,我想跟您谈谈。”
明镜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门口,问道:“现在吗?”
“不行吗?”
“不,当然不是。”明镜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没有半点让她进去的意思。
“程小姐,大姐,你们聊,我先进去了!”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李强便果断地选择开熘,然而却并没有走远,而是一边假装跟负责守卫公馆的铁林闲聊,一边远远地关注着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
“我想问程小姐一个问题。”短暂的沉默之后,明镜率先开口说道。
“您请说。”程锦云连忙回道。
“你爱明台吗?”
程锦云则毫不犹豫地果断回道:“爱!”
“你所谓的‘爱’,指的是现在还是策反之后?”
此话一出,程锦云便不由得一愣,但最终却还是坚持说道:“大姐,我真心爱他。”
“是吗?但愿吧!”明镜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把小刀,不经意地割破人的皮肤,虽没有丝毫痛感,却能看见血花浸出。
“大姐……”
“如果,我说如果他死了。”程锦云刚要说什么,便被明镜给打断了,“你,会永不嫁人吗?为了他?”
程锦云听了不禁有些愕然,脑海里一片空荡荡,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当时她十六岁,就像你现在一样,站在我家门口告诉我,她要嫁给我弟弟。我告诉她,行,除非我死!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
程锦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明镜也没说什么,继续说道:“她说,行,那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所以,那个疯女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嫁人。我厌恶那个女人的一切,唯独承认她爱人的勇气。至于你,程小姐,我欣赏你的一切,唯独……”
说到这,明镜稍微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唯独不相信,你对他的爱,能持续到永远。”
这一番话,犹如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程锦云的心头,可即便心里十分难过,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不禁泪眼低垂,不停地绞着手指。
良久才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姐,请您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他的。或许现在还无法得到您的认可,但是我会继续努力下去,直到我有勇气回答您的问题。”
此时程锦云眼中的犹豫、愧疚、难过等等情绪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坚定,无比的坚定。
直到这时,明镜才终于向她伸出手来,微笑着说道:“好,我等着你。不过现在,我们需要同舟共济。”
说完便拉着她走了进去……
南京,中央饭店。
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的,明楼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头犹如宿醉一般疼痛欲裂。
自己不是在跟南造云子谈话吗?怎么会……
明楼一边努力回想,试图重塑自己之前的记忆,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明楼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那不是普通的香气,而是女人的体香,连忙转头一看,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个毫无防备地在自己身边酣睡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明楼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头疼不已地自语道。
而就在这时,床上的女人也醒了过来,全然不顾自己还处在一丝不挂的状态,柔情似水地主动抱住了明楼,眼中满是甜蜜地说道:“师哥,你醒啦?”
“我……曼春,我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楼强忍着将汪曼春一把推开的冲动,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问道。
而汪曼春也不隐瞒,直接脱口而出道:“这一切全都是南造课长的安排,她在那颗香烟里放了迷香,为的就是让我们生米煮成熟饭。”
“这算什么?美人计吗?”明楼很是不悦地说道。
“不,用南造课长的话说,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那么你呢?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做她的棋子,如果她拉拢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
“当然不会了!”汪曼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说过,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日本人!”
说完,汪曼春便不顾自己还有些虚弱的身子强行下床将衣服穿好,随即便赌气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直到这时,明楼才注意到了床单上那一抹暗红的印记……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南造云子便再次前来拜访。
“明先生,气色不错嘛!想来昨天晚上你应该休息得很好吧?”
“南造课长,此等手段未免也太过下作了吧?”明楼冷着脸,没好气地说道。
不想南造云子却不以为耻,反倒像是做了一件好事似的得意地说道:“下作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是啊,以你的评判标准,这点手段的确算不得什么。”
明楼这一番话夹枪带棒,不但再次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还暗讽了她之前那些不堪的经历,顿时就把那南造云子给气得七窍生烟,甚至还差一点爆了粗口。
然而最终,南造云子却还是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一卷胶卷放在了明楼的面前。
明楼见状不禁眉头一皱,一字一顿地说道:“南造课长,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南造云子则连忙摇头,“不要误会,明先生,这并不是威胁,而是诚意。”
说着,便将胶卷往明楼的面前一推。
明楼也不客气,一把将胶卷抓在手里,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卷胶卷本就不应该存在!”
不想南造云子却笑了笑,“我想以明先生的头脑和智慧,应该看得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明楼却突然开口拦住了她,“等一下,既然南造课长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也有个条件,要不要听听?”
……
“组长,这时刚刚收到的‘毒蜂’密信。”洛公馆里,海棠一边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交给李强一边说道。
“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李强一目十行地将那封密信看完,随即便用打火机将其付之一炬,“老六那边怎么样?”
“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采取行动。”
“好,我知道了。”李强点了点头,随即便又继续问道,“‘新亚促进会’呢?”
“根据线报,张啸林已经正式将原本属于俞叶封的那部分‘新亚促进会’的股份送给了日本人,相关业务目前由尹藤商会负责打理。”
“尹藤商会?”李强听了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继续说道,“看来这个姓张的为了保命,已经全然不顾什么江湖道义了。看来是时候给香港那位发一封电报了。”
此话一出,海棠便立刻会意,连忙点头应了一声,“是!”
“啊对了,郭骑云那边……”
“仍旧处在重度昏迷之中,倒是那个女特务,今天上午已经出院了。”
“不等恢复期结束就强行出院吗?难怪藤田芳政会那么放心地把‘新亚促进会’交给尹藤商会。”说到这,李强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明镜跟‘老算盘’已经见过面了吧?”
“见过了,具体的操作由洪秘书负责,很快就可以上马,只是对于组长你拒绝将那些资产转移到香港的决定,老算盘依旧持保留意见。”
然而李强听了却不以为意,“我说过,这是我的最终决定,至于原因,我不便透露,总之这个命令,你们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在执行中理解。”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李强也不想用这种强硬的方式逼迫自己的组员行事,总不能告诉他们,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日本就会公开对美英宣战,发动太平洋战争,然而强行进入公共租界,并且还会出兵占领香港吧?
如果自己真那么说的话,非但说服不了他们,反而很有可能被他们当成神棍,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所以也只能采取这种强硬的方式了。
从洛公馆里出来,李强并没有回家,而是一头扎进了弄堂,七拐八拐地来到了那座经常用来秘密发报的那座旧钟楼前。
尽管这座钟楼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但在钟楼的最顶上,却隐藏着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阁楼。
李强轻车熟路地来到钟楼顶上,拉下了藏在钟里的开关之后,通往阁楼的暗门便缓缓开启,紧接着一条软梯便放了下来。
借着那条软梯,李强很轻松地就爬进了阁楼,而就在这时,早就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的于曼丽便快步走了过来,急不可耐地拉着对刚刚进来的李强问道:“长官,能不能请你如实相告,外面到底怎么了,明台他……”
李强则好言安慰道:“放心,日本人一时半会还不会太为难他,只不过……”
听到这,于曼丽的心里便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随即便几乎是颤抖着追问道:“不过什么?”
“就在我送你过来的那天晚上,汪曼春带队突袭了面粉厂,除去郭骑云受伤被俘意外,其余人全都壮烈殉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