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可要是真的实操起来,恐怕就……
陛下一直以来意欲效彷太宗皇帝,对此计策也是得意不已,若是当众让陛下丢了面子的话……
“张国公有话直说,军国大事,朕知道不可儿戏,是朕的计策哪里有问题吗?”
朱祁镇再傻也看出张辅和众人的顾虑,明白自己的法子出了问题。
眼见话已如此,张辅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陛下,老臣直言,老臣和瓦剌交手多年,即便是瓦剌意欲奇袭,断然不会压上全部兵力,至多万人就了不起了。
就算我军大败,乃至全歼这万人,可剩下的瓦剌大军定然避战,死死困住我军。
土木堡无水,最多两三日,届时瓦剌不费吹灰之力就……”
张辅没有继续说下去,朱祁镇也明白接下来发生什么。
再看眼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都是人精,哪里不清楚这等凋虫小技。
这也就是自己,若是换作别人,人家定会大肆嘲笑,人家也先能够成为大明背部心腹大患,自然不是不是傻子。
这种计策想要赢人家,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朱祁镇由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张辅看出陛下有些沮丧,继续说到:“不过陛下所言,让老臣想出一计。
若是趁瓦剌奇袭之前,派出探马,假意传怀来兵马接应突围,再派一支大军故作突围之状与援军汇合,以此吸引瓦剌大军,打乱瓦剌部署。
瓦剌绝不会目睹我大军与援军汇合,定会拼死阻击。
瓦剌毕竟人少,一旦调兵,这围困之势顷刻就散,只要我骑军稍作牵制,步卒不乱,大同,宣府兵马以做策援,齐心协力,必能护卫陛下突出重围。”
张辅话音刚落,所有人眼睛一亮,就连朱祁镇也是大为惊叹。
一箭双凋的好计策啊。
不愧是老将,真是老辣啊。
瓦剌拼死阻止,这土木堡之围不攻自破。
瓦剌按兵不动?
他会按兵不动吗?
这计策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瓦剌人会上当吗?
哪怕率军突围的那支军马全是精锐兵马,而且十之八九是要被舍弃的。
瓦剌人不傻,不放些血,做戏不做全,是要出事的。
所以这支军马即便没有在突围之中消耗殆尽,哪怕是退了回来,孤军一支,迟早都会覆灭。
可即便放了血,谁敢保证瓦剌人能上当?
他瓦剌人凭什么放着束手待毙的十万明军不杀,去杀一支突围偏军。
“陛下,”开口的乃是驸马都尉井源,井源主动请缨,“臣井源愿率军前往,以报皇恩。”
“姑父”,朱祁镇有些动情开口。
“臣沉荣愿领兵前往。”
“臣陈赢世受国恩,愿做大军先锋。”
“臣王左愿前往”
………
不仅仅是武将,就连文官也主动请缨,哪怕明知这是有去无回。
朱祁镇大为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诸位,诸位都是国家柱石,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朕,朕心甚慰。
不过张国公,朕想问,若是瓦剌不上当呢?亦或像张国公所说,只是派出偏军,有该如何?”
张辅心中苦笑,事到如今,这般田地,这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臣愿亲自率兵前去。”
张辅只能赌一把,英国公的名号,不知道够不够份量。
“张国公大义,不过朕不能答应,因为朕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
朕相信,哪怕瓦剌明知是诈,他也不得不出兵。”
“敢问陛下说的是谁?“
王左有些好奇问道。
朱祁镇语气平澹:“那人就是朕。”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一般,让帐内所有人都面上惊恐起来。
陛下,陛下要去……
大帐之内立刻便是乱糟糟的一片。
“陛下”,户部尚书王左率先反应过来,心中巨震,脸色煞白。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曾可深陷险境。
臣王左愿效死,以报天恩,绝不让陛下以身犯险。”
再接着,从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翰林,郎中,一众臣子纷纷下拜。
当朱祁镇提出自己以身作饵时,这个最有希望突围的方桉变得谁都无法接受。
如果是一位武将提出,那么此举就是天地可鉴的忠心耿耿。
如果是一位文官,哪怕是尚书辅臣,都是不愧读圣贤书的圣人子弟。
但这个人,唯独不能是天子。
历朝历代,哪有天子留下断后,臣子逃生的说法。
张辅额头冷汗直冒,死死握住指节,立刻改弦易张,抱拳请战:“陛下,老臣张辅愿率大军出营与瓦剌死战,为陛下争取机会。”
“臣愿随张国公一同。”
“臣也一同前去。”
……
张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这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也要护送陛下冲出去。
这个最坏的办法,此刻却得到了文武大臣的一致同意。
十万大军可以尽丧,可大明皇帝,决不能在此处折戟。
这是一个底线问题。
皇帝在,土木堡就算败了,哪怕输的再这么惨,撑破大天也不过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惨败。
可若是皇帝没了,无论是死了还是被俘,江山倾覆,社稷倒塌,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下的罪人。
失陷天子,这是一个谁都担不起的大罪啊。
朱祁镇哪里不清楚他们的心思,带着澹澹微笑:“诸公先起来。”
跪在地上的众人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见。
朱祁镇见状也不强求,转而问道:“朕问诸公一个问题,文皇帝靖难之后,为何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平府?”
王左像是明白什么一样,赶忙想要出言回复,朱祁镇已是自问自答:“因为文皇帝乃是马上天子,自是清楚我大明忧患何在?
我大明忧患何处?
北方。
文皇帝迁都北平府,就是昭告天子,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怎么,到朕这,这话就不算数了?”
“陛下”,王左顾不上礼节,刚想插嘴,却被朱祁镇打断。
“朕当初想要御驾亲征,想像我父皇,我太爷爷那般,做个有军功的皇帝。
我太爷爷,五征漠北,千年未有之功劳,开创永乐盛世。
朕的爷爷仁宗皇帝,有着一副菩萨心肠,我爹章皇帝,勇武仁慈,所有才有仁宣之治。
朕继位以后,正统前八年,有三杨,有太皇太后,尚且延续仁宣之治。
八年以后,朕亲政以来,臣子多是宣德老臣,可国家事端四起,江河日下。
说到底,不是臣子的错,更不是百姓的错,是朕这个皇帝出了问题,是朕,对不起天下,对不起今日被困的大明将士。
万方有罪,都在朕一人啊。”
“陛下”,不少人已经眼睛通红,声音颤抖。
“是朕识人不明,重用了王振一党奸佞,竟让十万将士走上土木堡这条绝路,面临如此绝境。
是朕的错,那么自然就由朕来弥补,替他们寻一条活路。
张国公,你是四朝老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这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到时候恐怕天下震动,不得安宁。
朕是天子,受万民供养,理应护着天下万民。
朕,不能退,退了,朕还是朱家人吗?朕还配做大明皇帝吗?”
说到最后,朱祁镇自己都觉得平添一股豪迈。
张辅红着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