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孛罗,面上居然带着几分痴傻的模样,呆呆站在那里,什么举动都没有。
一旁的卢忠轻轻咳嗽一声,这孛罗像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一般,噗通一声跪下,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我说,我说,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认,我认……”
这副模样,让伯颜大为震惊,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侄子这般惊弓之鸟的样子。
是的,当他被带进诏狱的时候,他自觉最多不过一死,他堂堂草原汉子,一身的英雄胆气,有什么好怕的。
锦衣卫?
锦衣卫很可怕吗?
自己在土木堡,还不是抓了那些锦衣卫,时不时拿马拖死,踏死一个,倒是平添几分乐趣。
可当他亲眼看见过这些锦衣卫的手段,他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他只觉得这是一群疯子,疯子,都是没心肝的恶鬼……
这里,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人间地狱。
他看见有个一个浑身没有好地方的人,被钉在墙上。
长长的铁钉,是从脑袋上钉上去的。
接着几个锦衣卫狞笑着抬进来一桶滚烫的热水,有人慢慢脱去外衣,弯腰拿起一把铁刷子,用手掂量几下,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随即,有个校尉笑嘻嘻的舀一瓢滚烫的热水,缓缓淋在绑着的人大腿上。
哗啦啦,白色的烟雾蒸腾,只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紧接着,滚烫的热水一瓢接着一瓢,直到那人腿,从红泛白。
接着,那校尉用手中的铁刷子,顺着熟透的皮肉,勐的刷下去。
被开水烫过的皮肉,被铁刷子一下下刷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好好的一条人腿,马上血肉全无。
因为被热水烫熟了,铁刷子刷过之后没有半点血水流出,一根粗壮的腿骨已经暴露出来,上面还粘着些许的皮肉。
刷完了腿,接着就是后背。
到最后,整个后背上的肉都没了,从后面看去,隐约瞧见那颗心还在一抽一蹦。
除了这些,还有抽肠这种刑罚。
如狼似虎的番子把人直接挂在房梁悬着的铁链上,然后有人用铁钩直直塞入吊起来人的谷道。
接着勐的一拽钩子,惨叫伴着腥臭,地上一摊带血泛黄的东西,半截肠子已是被钩了出来。
有番子早就等候多时,将半空中的还冒着热乎气的肠子给直接拽了下来……
“啊!”吊着的人好似被油炸一样,发出极度痛苦扭曲的哀嚎,在半空中剧烈的扭曲起来。
这个时候,孛罗以及近乎精神崩溃了,他不怕死,可是,可是……
这比死,恐怖太多了。
他突然觉得,在这里,或许死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从没想过,那些锦衣卫,居然会是这个样子,汉人里面,也有这样的人。
他先前那些将人脑袋砍下,五马分尸的法子,在这,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手段法子,他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这种视觉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不由的想着,若是挂在上面的是自己……
想到这,突然觉得下身一凉……
孛罗对为首的卢忠,印像深刻到不能再深了。
因为个眼神澹澹的,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语气当中,完全没有刚刚那些那种狰狞威胁还有暴戾的人,似乎就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那样,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越是这种眼神语气,那种看着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人从骨子里害怕。
“大胆?陛下在此,尔还不行礼,是何居心?”
一旁的金英一声喝到。
孛罗似乎清醒许多,有个一丝迟疑,可还是弯下了腰。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他卑微的,用着古怪口音的汉话道:“孛罗见过大明大皇帝,大明大皇帝万福。”
没了先前的桀骜不驯,如同一只绵羊一般顺从。
朱慈烺笑呵呵,直言不讳道:“孛罗,真是在熟悉不过的名字了。
怎么,没想到,还有和朕在见面的机会,还是在这奉天殿里?
朕记得当初,你和阿失帖木儿两人整日嚷嚷着要破关而入,要进京师?”
孛罗半晌不敢搭话。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说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若是一会儿,怕是想说都没得说了。”
孛罗自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突然硬气起来,冷笑一声道:“我是也先的儿子,绝不可能出卖瓦剌!”
这般硬气,倒是出乎意料啊。
瞧着那涨红的脸色,朱祁镇就晓得,这厮现在就是煮熟的鸭子,就剩一张嘴硬了。
朱祁镇澹笑道:“你想好了?
真不说?还是非要去锦衣卫里受受苦,然后在交代?
孛罗,朕问你,锦衣卫的手段都见了,觉得怎么样啊?
若是用在自己身上,能撑过几日?”
朱祁镇面露微笑,一点架子都没有,可看在孛罗的眼睛里,却像一个伪装的魔头。
孛罗一听,刚刚的豪气眨眼就散了,脸色发白,身子开始不由的发颤起来。
“看你这样,怕是撑不了几日吧”,朱祁镇瞧见他这副熊样,继续笑着说道:“啧啧啧,你在草原上,杀了不少锦衣卫的好儿郎,整个锦衣卫,对你可是恨之入骨啊。
朕告诉你,锦衣卫是太祖所创,七十多年的积淀,你这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朕保证,在锦衣卫手里,只要他们想,你想死死不了,想活也活不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其实啊,你知道的那些,怕是还没有伯颜交代的多,朕啊,只不过给你个机会,可你到好,既然非要寻死,那就死吧。
正所谓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你孛罗想做草原的英雄,朕就满足你这个愿望,就给你这个机会。
来人,将他带回诏狱,好好拷问一番,只要不死就成。
等弄完了之后就凌迟处死,让天下人知道,杀我大明士卒百姓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此时,孛罗这心像是坠进冰窟一样,拔凉拔凉。
他知道自己要是落在锦衣卫那帮人手里,自己可就真的生不能,死无门啊。
他哪里是真的这般硬气,若是人家一问,自己就全说了,这不显得,这不显得……自己太软了不成。
几个禁卫已经七手八脚已经将人扛起,预备着下去。
此时,孛罗已然彻底慌了,他知道自己这下去了,就再没了机会。
孛罗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大声求饶道:“大皇帝,大皇帝饶命,饶命啊,大皇帝让我做什么都行,饶命啊……”
眼看就要出殿的时候,朱祁镇摆摆手,几个禁卫将他放下。
孛罗当场跪了,从殿门口一路爬进来,爬到来到朱祁镇面前,也不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带着哭腔道:“陛下饶命啊!孛罗愿给大皇帝做奴才,给大皇帝当狗。”
孛罗想通了,他要给大明皇帝做一辈子的奴才,做一辈子的奴才。
不管怎么说,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先保命,先保命,什么面子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朱祁镇一下子愣住了,奴才?不是只有满清喜欢搞这一套,怎么草原上也喜欢……
“奴才?你是也先的儿子啊,你能愿意给朕做奴才?”
朱祁镇似笑非笑望着他说到。
孛罗脑子飞快转着,居然想到了理由:“大皇帝
乃是长生天转世,整个草原都是大皇帝的奴才,能给大皇帝做奴才,是奴才的福气。
别说奴才,就是奴才的父亲,还有脱脱不欢,都是大皇帝的奴才。”
朱慈烺笑呵呵道:“你这话说的,起来吧,朕可没有收奴才的习惯。
你若愿意归顺我大明,就是我大明的臣子,只要你肯立功,做个副将总兵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说不定,你还能封侯。
对了,朕问你,若是将来朕与也先再次为敌,你会如何做?”
朱祁镇问这话纯属逗着玩的,可孛罗却没当成玩笑,认为这是主子对自己的考验。
他当即断然道:“从今日起,奴才只有大皇帝一个主子,若是将来在也先或是脱脱不花胆敢犯我大明边疆,奴才遇见了,定然打爆他们的狗头!”
卧槽,这话说的,好像也先不是他老子,倒像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咳,咳,你这,你这也算是忠心可嘉。
不过朕也不能全凭一张嘴就信你,你先下去,有件事,须得你去办,若是做的好了,才有下面的一回事。”
孛罗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接着被人带了下去。
“伯颜,你觉得刚刚那番话,有几成可信,是否是真心归顺?”
朱祁镇突然问道。
伯颜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孛罗的话,六成是可信的,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朱祁镇显得很有兴趣,“说说看,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
“回陛下,孛罗虽是莽撞,但也是个聪明人。
孛罗深知,他的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最重要的是,他怕死,若是不怕死,入京的这些日子,他要是想寻死,有大把的机会。
所以臣以为,他归顺大明,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他虽是也先之子,但也先这个人臣也是知道一些的,他性情多疑,即便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是有所防范。
因而即便孛罗真回草原,也先,也不会再如往常那般信任。
再说,能有留在大明享福的机会,又有谁,愿意在草原上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里面,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伯颜的背叛。
“嗯,你说的有理,继续说,哪里不能信呢?”
朱祁镇继续问道。
伯颜只是微微一笑:“未到穷途末路,总会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朱祁镇愣住一笑,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
伯颜这话,何尝不是话里有话,自证所谓的忠心。
伯颜这厮心里明白猜出,自己想收服孛罗,为自己所用,用来制衡他。
孛罗未到穷途末路,还有可能有二心,自己可是断了后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这就是在告诉朱祁镇,只有我,你才能用的放心。
“你说的,朕清楚了,你的忠心朕知道,好好歇几日,朕说过的话,朕不会忘的。”
“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伯颜诚惶诚恐道。
“好了,金英,送他下去吧。”
朱祁镇打断他的话。
待伯颜下去之后,海别收拾起了桌上的瓷碗。
“你这个老子啊,心思可真多……”
朱祁镇悠悠一句。
谁知海别不仅没有替伯颜转圜几句,反倒是说到:“我父亲,想做下一个也先,或者说,是下一个脱脱不花。”
“你恨伯颜?”
朱祁镇冷不丁问道。
海别没有答话,收拾罢后,只是默默退下。
朱祁镇望着退去的背影,觉得单薄有些让人心疼。
背叛这种事,谁都不能抹去这种隔阂。
这也是朱祁镇早早就预料到,也是故意一手造成的。
很快,宫里递来条子,让礼部选定日子,设宴藩邦。
礼部很快就定了下来,三日后……正午。
三日后,百官整装入朝,因为这一天就是大宴的日子!
待行礼就坐之后,朱祁镇便对瓦剌,鞑靼,还有伯颜等人道:“尔等能顺应天命,入京朝拜,朕自当以礼相待。”
三拨人嘴上谢恩,可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实际上,这一场大宴,每一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气氛一丁点也不热烈。
对于百官来说,如何处理瓦剌,鞑靼,还有伯颜的关系,决定着接下来边境安稳的大问题。
而对于瓦剌,鞑靼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己永远无法取得中原人信任的,明国皇帝究竟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心里也着急啊。
还有伯颜,夜长梦多,不是什么好事。
反倒是朱祁镇,或许是这场宴会上最为放松之人。
一旁的宦官不断倒酒,很快,朱祁镇就已经有些面容发红了。
这番样子,把礼官吓了一跳,生怕陛下借着酒劲做出些什么事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诸卿,诸卿”,朱祁镇有些醉意,“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不妨,不妨就让海布帖木儿献舞一曲,以彰我民蒙之好,如何啊。”
此话一出,全场都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