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房内的安乐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但很快便消散不见。
前往承天塔、暴露身份、与大荒交流这等危险的行动,安乐自然不敢直接在现实中去做,从一开始,那便是发生在推演中的事情。
而情况也正像安乐预料的那样,就连源盛都被改写了思维。
作为承天塔的大神官,源盛的地位极高,为确保他的可信度,神祇会动些手脚,并不让人意外。
“不过,源盛在最后似乎反应了过来,还想救下我。”
安乐回忆临死前的记忆,心中暗道:“神祇或许未必打下了强硬的烙印,而只是设下某种暗示,倘若意志足够坚定,便可冲破这种心灵暗示。”
“这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话虽如此,眼下的处境仍坏到无以复加。
在整个大周,安乐几乎都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堪称“举目皆敌”,大荒能提供的帮助也微乎其微。
如此绝境,纵然安乐道心坚定,也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
安乐在大荒面前说得充满自信,事实上,他是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不要放弃。
安乐喃喃道:“我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时间又过去一日。
在这天推演中,安乐活到了三个月后的天神大祭,也目睹了大周的末日。
那时,一道浩瀚的神光降临在了承天塔中,而后无尽的光芒从承天塔中如浪潮般涌出,在瞬息之间便将玉京城乃至整个大周淹没。
所过之处,城市、原初巨人、修士……无一例外,尽数溶解在光海中,剩下的,仅有一片凄凉的废墟。
亲眼见证了这景象,安乐忽然能明白当初玄辉当初的绝望和痛苦。
属于神祇的力量,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仿佛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再怎么挣扎和努力都是无用功。
坐在房内,安乐怔然失神,心情久久没能平复。
即便他从大荒口中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力,却截然不同。
此后数日,安乐每天都在推演中尝试破局,可得出的结果,却令他越来越绝望。
无论安乐试图以暴力破局,杀死来参与天神大祭的信徒,还是拆穿神祇的阴谋,向人们揭露真相,最终都无法逃过大周覆灭的坏结局。
似乎,一切真的像大荒所说的那样,都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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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玉京城中阴雨绵绵,浓浓的乌云笼罩在天幕,有一股压抑的气息笼罩在人们心头。
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往常热闹的酒馆也只有几个零星的客人。
一名形容憔悴的青年正坐在桌边,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杯中的浊酒,木木的望着落雨的街道,眼睛里没有神采,口中喃喃道。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店家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但见他这颓废模样,便好言劝道:“客官,少喝点吧,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这青年已不是第一天在他店里喝酒,前些天还念叨着“换一种方法或许可以”“一定还有希望”,但每一天他都在变得更加消沉,直到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青年眼中布满血丝,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听到这话,他又饮下一杯苦酒,艰涩道:“过不去,过不去啊。”
店家一时语塞,叹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儿要关门打洋了,客官你好自为之吧。”
于是,青年又买了一壶酒,冒着雨走出了酒馆,任由雨点打湿他的衣裳。
他一边喝酒,一边淋雨走在街上,浑身狼狈不堪,路过的行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寻常修士有法力护身,雨水被隔绝在外,自然不会沾湿衣物。
不过,人们的视线也没有为他停留太久。
在这忙碌的玉京城,有谁会在意一个失意之人呢?
这时,不远处的街道上走来了一道身穿华服却衣衫不整的身影。
“是公明殿下!”
见到此人,路人有些惊诧,却无一人敢上前问好。
“据说三年前,这位殿下因无虚国师之死伤心过度,原先就有的癔症再次发作,且比之前还要严重,已经是个半疯之人了。”
“可惜了,三年前的公明殿下,也是个天资卓绝的天才,现在却废了大半。”
“嘘——可别让公明殿下听见,他……”
这人话音未落,披头散发的玄公明冲他怒目而视:“谁说我疯了?”
“要我说多少次,我没病!”
说着,玄公明便气势汹汹的朝那人走去。
路人见状哭笑不得,只好连声说道:“公明殿下没病,是我们错了。”
玄公明再怎么落魄,也是个正牌的玄王之子,身份尊崇无比,不是寻常人能招惹的。
但这反应,不更显得他病入膏肓了吗?
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之后,这条街上便只剩下了玄公明和那青年两人。
玄公明原本没有在意这个狼狈的失意者,可两人擦肩而过后,他却顿住脚步,回过头怔怔的望着对方。
“你……”
玄公明走到青年面前,仔细端详他的面容,苦涩说道:“你长得好像我的一位故人。”
青年踉踉跄跄,抬起头看见玄公明的模样,眼泪不觉流出,失态道。
“没有希望了!大周……没有希望了!”
玄公明怔然无语,良久后紧紧抱住青年:“小师弟,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随后,玄公明便带着青年回到了他在玉京城中的住处。
这是一个不大的宫殿,宫殿里也没有多少侍女,看上去简朴而冷清。
倘若在三年前,玄公明自然不会住在这等寒酸的地方,但三年过去,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的长者都放弃了希望,待遇也就渐渐降低到现在这种地步。
见到玄公明带回来一个酒气熏天的陌生青年,为数不多的侍女虽有些惊诧,但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和这位半疯殿下过去所做的一些事情相比,只是带回一个男人,实在算不上大事件。
在玄公明的命令下,侍女们为这青年清洁身体,整理仪容,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在这过程中,青年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是个失魂落魄的木偶,任由侍女们摆布。
很快,侍女们惊讶的发现,这青年的肉身无比完美,仿佛找不到一丝缺陷,如同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看得她们面红耳赤。
同时,在清洗了青年的面容、刮去他脸上的胡茬后,显露出的五官虽只能称得上清秀,但却有一种难言的神秘气质,加上那双忧郁的双眼,不自觉吸引人们的注视,别有一番独特魅力。
等到清洗干净的青年走出时,宫殿里的人们都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
有侍女心中暗道:“公明殿下从哪里捡来这样一个漂亮的人儿,我也想捡一个。”
见到此时的青年,玄公明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开怀笑道:“小师弟,我们今晚喝他个痛快!”
侍女们对玄公明的称呼也没感到奇怪。
这三年来,小师弟、二师弟、三师妹、师尊这样的称呼,他都叫了个遍,每次叫的人都还不一样!
于是,玄公明与青年彻夜饮酒,直到天明他才昏昏睡去。
一晃眼,又是数天过去。
玉京城中不少人都听闻了玄公明府上养了个不知来历的男子,整天以酒消愁,浑浑噩噩。
不过人们大多将此事当做笑话来听,毕竟,玄公明做出的荒唐事也不差这么一件。
青年安顿下来这几日,他的神情越来越木然,气息越来越内敛,生机和精气神似乎都在消散。
玄公明见状不对,便主动提出与他交手切磋。
青年勉强应战,却始终心不在焉。
“小师弟,我可要攻过来了!”
玄公明咧嘴笑道:“我今天就要打醒你!”
“这好像是你当初对我说的话吧?”
说罢,玄公明催动法力,轰然出手,他如今也成了圣门修士,气势很是不差,在大周年轻一代中不算弱者。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形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地上。
玄公明错愕张大嘴,随后咬咬牙:“这次不算,我刚才还没认真呢!”
他再次出手,但结局并没有改变,这次他倒飞出的速度反而还更快了。
而反观不远处的青年,正神色浑噩的站在原地,仅仅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现在的他虽无心交战,但近乎完美的肉身却条件反射的抵御外敌,轻易便打飞了玄公明。
不过,玄公明也是个倔牛脾气,岂会这么容易认输?
“我就不信了,我连现在的你都打不过!”
于是,等到初王后人初曦来府上探望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玄公明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正躺在小院的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天空,十分怀疑人生。
“小师弟,我是真搞不懂,你都这么强了,还在愁啥啊?”
不远处,青年摇头道:“不,我还是太弱了……”
玄公明深受打击,像是胸口上中了一箭:“这还太弱了?”
“况且,就算现在你现在不够强,等到未来,你总会变得更强的,到那时,还有什么困难能挡在你的面前?”
青年苦笑道:“已经没有未来了……”
忽然,他怔了怔,口中喃喃道:“未来……”
一旁的初曦连忙走到玄公明身边,将他扶起,半是责备半是关切的问道:“公明,你在干什么呢?”
经过三年的历练,初曦明显成熟了许多,也更加沉着冷静,但看向玄公明眼底的柔情却始终未改。
“曦妹子,你来了。”
玄公明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又兴奋的说道:“你看,这是我刚找到的小师弟,可厉害了!”
“小师弟?”
听到这个称呼,初曦心中勐地一跳,她可还记得,玄公明曾将那位故去的无虚国师也称作小师弟。
不过,初曦转头看去,却看到一张和无虚国师截然不同的面容,心中思绪万千。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公明果然还是忘不了他……但安道友已经身死了三年啊!”
初曦自然也因安乐的死而伤感了一段时间,但她更希望玄公明能从中走出来,而不是变成人们口中半疯的公明殿下。
玄公明不知她心中所想,自顾自的说道:“你可别小看他,我这一身伤势,可都是他揍出来的。”
初曦怔了怔,仔细打量这此人。
青年神色迷惘,口中不住喃喃道:“未来……未来……”
他的衣物还算整洁,但身上带着一股酒味,加上近日听到的传闻,初曦不禁大皱眉头。
怎么看,这都是个颓废之人,神智都不是很清醒,倒和玄公明发癔症时颇为相似。
至于玄公明说的“厉害”,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初曦正斟酌词汇,想着该如何劝这位病友离开此地,却看见青年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似有一道灵光刺破迷雾,同时也破开了他心中的迷惘!
“我懂了,我懂了!”
“希望,就在未来!”
紧接着,青年衰落下来的气息重新凝聚起来,眼睛越来越亮,好似藏着一片浩瀚的星河。
瞬息之间,他整个人的气质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如拭去灰尘的宝剑,锋锐的气势顷刻扩张开来,令初曦都不敢直视。
与此同时,青年身边陆续浮现出六大天宫、两大圣门的虚影。
且每一座天宫、圣门,无一不华美辉煌,气势澎湃,胜过寻常修士不知多少。
初曦和玄公明见到这些虚影,也不由得心神震撼、自惭形秽,认为自己的神藏比不上它们。
而如此完美的神藏虚影,两人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轰——
伴随法力的轰鸣,六大天宫的东西两方,分别有两道门户高高耸立而起。
四座圣门将六大天宫包围在其中,法力的运转、流通,全都变得更加圆融顺畅,光华流转,绚丽夺目。
六天宫现,四圣门开!
短短数秒,青年竟是开启了两大圣门神藏,修为直逼神台修士!
“现在的大周已没有希望了,但未来还有!”
安乐一步迈出,数日的倾颓随着这一步烟消云散。
他彻底醒悟过来,想要拯救大周,仅有这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将它,送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