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伏在窗格子上,目光沿着枪管延伸下去,分辨并瞄准对面的一扇关闭着的窗户。
不知为什么,明明拥有宗师级枪斗术,可是林沐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手心微微沁出细汗。
他竭力调整自己的紧张情绪,甚至在心底警告自己,集中精力!
倏地,枪又被撤了回来,他半蹲于墙扶着枪,冷静了几秒钟。在心里告诫自己每件事都会有第一次,自己不是“杀人”,而是“杀敌”。
杀人和杀敌,辉煌和残酷,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内互相撕裂着,林沐鼓足勇气,拔枪决战。
乌黑的枪管再次突破低垂的窗帘,在掩护的帷幕下,瞄准前方,开始静静地等待。随着分分秒秒的推进,林沐的心愈来愈静,静到自己都仿佛凝固成了一幅静止的画。
对面的窗户被一双手轻轻推开,林沐看见酒店女侍者打扮的冯曼娜朝自己隐蔽的方向发出“确认目标”的信号。她把红色丝带系在半卷的窗帘上,丝带在微风中簌簌飘动,分外醒目。
林沐专心致志地等着冯曼娜收拾房间后退出自己的视线。
待冯曼娜离开房间,乌黑的枪管在浮动的半卷窗帘下搜寻目标。拉脱维亚的樱,近在咫尺,林沐的食指只需轻轻一扣,定夺乾坤。
突然,三个人影出现在视线里,远远望去竟然十分相似。林沐顿时有些微微慌乱了,心想这三个人谁才是真正的目标?
林沐长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忙站起身,拉开窗帘起五十秒之内,必须开枪射击。怎么办?林沐瞄准目标,扳机处的手指却迟迟不敢动。
此时此刻,林参谋和冯曼娜在拐角处倒数着时间,忽然冯曼娜感觉到不对劲,时间已经过去,都没听到枪声,林参谋骂了句“怂包”,拔枪冲了出去。
冯曼娜也掏出手枪,打开保险,紧跟着冲了出去。
林沐的脑门上汗珠涔涔滴落,双手稳稳地托着枪。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血火漫天的冲锋,尸横遍野的战场,宁死不屈战士们的血零肉屑!
林沐顿觉此刻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杀无赦!
他尖尖的耳廓敏锐地挺起,辨听着风速,明亮的双眸如锋刃般寒光四射,从容镇定地盯着瞄准器,手指弯曲,对准目标,“嘭嘭嘭”三声枪响,响彻香港皇家酒店。
子弹裹挟着风速,呼啸而袭,凶猛地洞穿“目标”的头颅,三人迅速倒地。
枪响后,酒店内即刻陷入一片喧哗。走廊上,冯曼娜和林参谋逆行于逃难般的人群中,立即撤退。
林沐有条不紊地把枪支放回原处,挂上那幅油画框,打开门,快速地离开321房间,趁乱又回到酒店四楼,若无其事般地打开了409房门,自然地走了进去。关上门,如释重负般脱掉外衣,浸湿的衬衫伏贴着后背,这一刻林沐终于明白杀手为什么那么难做了,不仅仅是技术的问题,还有更为重要的心理因素,他此刻只想轻松地洗个澡,然后再安静地睡一觉,即使天塌下来,他都不想再管。
不出意外,天真的塌了。
很快,香港皇家酒店就被香港皇家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日斜的大道上,拥堵着各式各样的人,记者们纷纷拿着相机不断地拍摄着,警察拉起警戒线维持着现场的秩序,日本领事馆的负责人这时也走进了拥挤的人群,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身份不明却感官敏锐的特工。
明镜的汽车被堵在酒店门口,心里记挂着林沐的安危,走下车来对警察大喊道:“你们谁负责?我要进去!”
司机怕乱中再出乱子,赶紧走下车劝说明镜息怒,紧跟着拿出南京新政府的证件递到警察面前,待警察和一名日本人低语几句之后,才予以放行。
明镜回到大厅,先向酒店经理询问发生的情况,得知日本赴华参加“和平大会”的代表,天皇特使高月三郎被刺,明镜的心里不由得一紧。
“听说刺杀事件很严重,事关英、日关系,日方已经向英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司机附和道:“香港警察正在全力缉拿凶嫌。”
“全力缉拿?”明镜若有所思。
“大小姐请放心,前前后后我都打过招呼了,您是南京政府要员的亲戚,他们一定会加强保护,不会有人来骚扰的。”
明镜冷笑道:“是啊,我倒忘了,我是南京新政府要员的亲戚呢。”说完,昂首走进了电梯里。司机看着电梯门关闭,看着明镜愠怒的模样,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电梯缓缓地向四楼上升,此时明镜心里担心的不是日本政府对这件事的态度,而是惦记着林沐是否安全。电梯门还没全打开,明镜就侧身急忙冲出电梯,向409房间走去。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客厅沙发上凌乱的衣衫裤袜,再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林沐躺在床上睡得憨态可掬的样子,提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她双腿软软地靠着床边坐下来。
想着今天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心里依旧悬挂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自己总是替林沐担着惊。
窗外起风了,明镜站起来,她朝窗外望去,只一霎,黑云布满了天空,明镜关了
窗户。她走到明台床边,替林沐掖了掖被子。刚掉头要走开,就听到林沐的呓语声。
“姐姐……姐姐,姆妈……”
原身的记忆依然在影响着林沐,此刻明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倏然回头,她分明看见林沐眼睫下滑出的泪珠,心念着可怜的孩子。
林沐呓语道:“姐姐,姆妈在箱子里……箱子里,姆妈……”
明镜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年,她以为他已经忘了。原来,这孩子一丝一毫也没有忘记,他的姆妈在“箱子”里。
明镜心里刀绞一样疼,脑海里闪过二十年前的一幕。
一身黑色旗袍的明镜抱着浑身上下披麻戴孝不足六岁的林沐站在灵堂前,十四岁的明楼也一身黑色西装,替林沐跪在灵堂前,焚烧着纸钱。
夕阳斜照进郊外的树林里,送行的队伍迎着余晖走进树林,簇簇新坟横纵交错在树林中。盖棺入土时小林沐已经趴在明镜怀里睡熟了,小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小手紧紧地拽着明镜胸前的衣襟,生怕有人把他抛开似的。
“姆妈在箱子里……”林沐继续呓语呢喃着。
明镜抹了抹挂在脸颊上的泪水,才意识到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林沐并没有忘记,他一直把冤苦埋藏在心底,不敢提。
林沐醒来,隐隐约约看见明镜用手绢揩着眼泪。林沐心虚,怕自己说梦话,被姐
姐听到了。他试探地喊道:“大姐……你,怎么了?”
听到林沐的声音,明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刚才不注意,喷香水的时候,洒到眼睛里了,刚用清水洗了洗。”
林沐放下心来,抱着枕头爬到床脚,说:“姐,我帮你。”
明镜笑道:“不用,你好好待着,别碍手碍脚的。”
林沐的头倚在棉枕上,嚷嚷着肚子饿了,向明镜要吃的。明镜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扔给林沐一套崭新的中式褂子和褂裤。
“换了衣服,姐姐带你出去吃大餐。”
“我要喝酒。”林沐撒娇道。
明镜笑笑道:“好。快点起来,抓紧时间。我们还能看场电影。”
林沐心喜道:“好嘞!”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