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散开后,那边的情形也就完整地展现出来了。
这里本是自楼梯过来进入二楼厅堂的一个拐角,只要进出一经过就能发现异状。
此刻在那根汉白玉廊柱的后面,正仰面躺着一具面无人色的尸体,除了面部淤血外,没有与人搏斗的痕迹,看起来更像是被下毒致死,那血中还带着点黑色。
李勇目力惊人,哪怕在隔开的人群中这个距离,也能够看清楚那边尸体的情况,而望着那死者的面目,他眸光突然一闪。
这却不正是他先前上茅房时,在楼梯间碰到那起争执的其中一人?
而且正是那个遣散了另一个大汉后,应该便径自回来的个子瘦削、面容阴鸷的中年。
却没想到,李勇这一回头过来,就看到了他的死状。
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壮汉便是凶手,不过回头扫了一眼,对方那么明显的特征,在这里没道理看不到,那就只能是不在此处。
是杀完人就逃了?
还是,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死的是谁?”旁边也免不了有人小声议论着,李勇立刻侧耳倾听。
“是吴县尉的小舅子,县衙里的班头韩达,平日主管缉盗、治安……”
“哦,这怕是哪个仇家暗中下的手了吧?”
“谁知道呢?他那位置得罪的人不少,个个都有嫌疑。”
“个个都有嫌疑,但敢下手的怕还是少数,何况还是在这种场合。”
“那便要看咱们这位知县大人,如何应对了……”
李勇闻言,心里默默揣度起来。
以宋的官制来说,一县之中按照常例,是有最少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员,分别是县令、县丞、主簿与县尉,之外可根据情况再设一名镇砦(寨)官。
“诸镇置于管下人烟繁盛处,设监官,管火禁或兼酒税之事。砦置于险扼控御去处,设砦官,招收土军,阅习武艺,以防盗贼。”
水浒中的花容便是这个职务,虽属朝廷命官,但手下统领的却不算是官军,只算是“民兵”。
而宋江的押司,则是属于“捉笔小吏”,在主簿手下,操刀些公文、档桉一类的文事。
至于武松的都头一职,这时候其实是叫做班头,是县尉手下分管治安、缉盗等事的吏员。
如果套用后世的叫法,对应的差不多就是局长跟队长,只不过班头、押司这些,都是知县、县尉等一言可决,所以知县其实属于他们的恩主。
武松打虎后被委任为都头,便是当地知县的手笔,所以为此知遇之恩,他最终宰了潘金莲、王婆等人后,直接到县衙束手就擒,也没有叫恩主为难。
钱塘县作为一个大县,虽然只设立了一名县尉,但县尉手下自然是有不止一二位班头效力,一个班头手底下就有一百多人,整个钱塘县的“官兵”差不多有四五百之数。
当然实际上按照宋的兵制,地方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官兵,只是在地方上各有驻扎不等的兵力。
而钱塘所属的,乃是两浙路路治杭州府,在淳化三年改军号为宁海军节度。
在剧中,正是宁海军节度的判官招赵盼儿过去,而宋姐姐为其顶缸,最终被逼坠楼惨死。
所以钱塘县里的这些,叫衙役或是官差更准确些。
而这些县衙的衙役们,平日里也多是做一些治安、缉盗的工作,并不参与军事行动。
只是因为钱塘这两年深受匪患困扰,按照大送调兵遣将的麻烦,又不可能让宁海军随时驻扎于此,故而俞知县、吴县尉便一并向节度府申报,为县中能够自保,便将一部分衙役以厢军待遇,来练兵卫戍。
不求杀敌多少,但求危急关头能够多支撑会儿,直到宁海军赶到。
所以吴县尉现在除了留下百多人留在县中维持治安,剩下的人全都领出去镇守各路码头峡口。
至于这位韩达韩班头,作为县尉的小舅子,算是一个被知县默许的关系户。
他所领的,其实是各家与县衙协商之后,另外再聘用的一批兼职,毕竟县内的治安还是需要人手来为此的。
不过平日间行事可能就跋扈了些,再加上这位子本身就容易得罪人,所以不少人对他的死没觉得有什么稀奇,都感到情理之中、迟早的事情。
只是在这个时机就不太合适,因为不只是打俞知县的脸,还会让钱塘县内众豪族老爷们感到危机,若是被逼得团结起来,这其实未必是某些人乐意看到的。
所以李勇觉得,这也许并非源于谁的谋划,而更像是一时冲动下的毒手。
当然,也不排除想要作壁上观的第三方势力。
这一小小的钱塘县,看起来也是暗流涌动啊。
……
俞知县此时同样也在审讯,他心情无疑是很糟糕的。
原本这中秋团圆之夜,邀请大家一起来赏月作诗,顺便吃点孝敬,招个贤婿,大家也算其乐融融。
可这突如其来的命桉,打乱了他的计划,也令他感觉颜面大失。
堂堂知县设宴,竟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谁,这都是在公然打他的脸面。
更不用说,死的还是吴县尉的小舅子,之后又要如何与他交代?
那吴县尉并未出席此次晚宴,不过实际上双方有默契,他这小舅子便是两边联络的一个关键节点。
如今他没了,损失的可不仅是表面上看着这一点。
俞知县面色阴沉的转过脸去,突然问了一句:“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何人?”
“是……是小人……”一个身着布衣、畏畏缩缩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突然一下子成为众人的焦点,让他打了个哆嗦,差点就站不住了。
但是顶着众人的目光,他还是不得不往下说下去:“小人是这儿的小二,这位韩大爷先前从下面上来找小人进去拿酒吃,小人见他在这儿像是等着什么人,就赶紧进去拿了一壶酒来给他。
“哪知道酒拿来了之后,韩大爷喝下去没多久就这样了……”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是在劫难逃了,瘫倒在地哀求道:“小人当真什么都不晓得啊,那酒也是小人直接从里边拿出来的,有许多人都能看到。
“小人哪里想得到,这韩大爷喝了酒,便成了这样。这不关小人的事,求知县明察秋毫,求知县明察秋毫——”
“哼!先将他拿下去,押后审问。午作可查出了什么来?”
“启禀知县,韩班头他,确实中毒而亡,只是这毒是不是在这酒中,尚不知晓。还需要带回去再行检验……”
“哦?”俞知县看了眼旁边灌了酒后依然活蹦乱跳的狗子,眸光一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