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南岸的和珅也在当地知县、一众乡绅的欢送下来到了大堤上。
这边的碑文旁同样多了一座灰白色的长石立像,与严嵩那副朴素的形象不同,和大人的更显富态。
据说郑谌郑大人在最初设计的时候,还参考了寺庙里弥勒佛的形象。
只见一个胖子身着金钱卦,两只手负在身后,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望着眼前的滔滔黄河。
如果把严嵩的凋像看做一个顶着风雨,也要过河交租子的佃户,那和珅绝对就是在河对岸收地租的乡绅了。
和珅同样对这个立像非常满意,甚至还站到立像旁,让乡绅们把真人和立像做了个比较。
“像,太像了!”
“哈哈,有和大人的立像在这堤上坐镇,河水滔滔,岂敢再泛滥……”
在乡绅们的欢送声中,和珅也踏上了回京城的船,临行前还拉着郑谌的胳膊嘱咐道:“这些日子多谢郑老的照顾了。”
“此乃草民应当做的。”
郑谌笑着道:“相比于和大人赈济的灾民、修筑的大堤、屯下的厚田……为荥阳带来的改变,这都不算什么?”
“还是多仰仗了郑老的配合。”
和珅笑着道:“过阵子如果郑老真去京城,可一定要去寒舍坐上一坐。”
“和大人放心,老夫一定过去……”
虽是道别,但依旧主宾尽欢,在乡绅们的目送中,和珅所坐的船缓缓从岸边驶离,向着西方行去。
在他后方,一批批禁军乘坐的船只也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向着黄河上游行去。
两位大人当初是一同在皇帝陛下面前陛辞,如今回去也是一起回去更好,而且结伴同行安全性也更高。
在波涛汹涌的黄河河心,两支庞大的船队渐渐汇合。
“和大人。”
严嵩脸上带着笑容,站到了船头,和珅同样笑呵呵地走上前,迈着轻快的步伐,以灵活的身姿跳到了严嵩所在的船舱里。
哗啦~
承受了和大人的重量,船身登时晃了几晃。
“严相,好久不见了。”
严嵩脸上抽了抽,在严仪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许久不见。”
“听闻和大人不负圣望,将赈灾修堤的差事办的非常好,在下就先恭喜和大人了。”
“同喜、同喜。”
和珅根本不和他可客气,直接笑着道:“严相,来时也没在岸上吃东西。”
他指着天上的日头,笑呵呵地望着严嵩:“时至正午,也该用膳了,不知严相可否愿同本官一起用个午饭?”
严嵩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河山竟然主动过来请他吃饭,这可真不多见了。
“既然和大人相邀,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好。”
和珅乐呵呵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严相了。”
说完就越过严嵩,向后方的船舱中走去。
严嵩顿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和珅这不是来请他吃饭的,而是过来蹭饭的。
“和……”
严嵩张了张嘴,转过头望着和珅的背影,有心想过去把他踹回来……
“老爷,冷静。”
严仪急忙搀紧了他的胳膊,生怕自家老爷一时情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严嵩长吸一口气,脸上的肉抽了抽,还是跟上了去……
几日时间转瞬而过,今天,声势庞大的船队载着两位大人物回到了京城。
京城西北的渡口今日格外热闹,诸多穿着常服的官员齐齐来到了此地。
虽然这边的人很多、很热闹,但气氛却不怎么热烈,甚至还稍显怪异。
严党与和党的人过来迎接自家老大不奇怪,奇怪的是今日这里还多出了几个中书省的官员。
出于怪异的氛围,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只有中书省的几个人面带笑容,同别人搭话。
“吴部堂,去年刚发了大水,今年春汛竟无大碍,此事自古未有,全赖和大人在荥阳操持,实在可喜可贺啊……”
“哈哈,是啊……”吴省兰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听说严相修了一座几十里的石堤,赈济了数十万灾民,被称爱民如子,百姓们为感念严相之恩,还为他立了一座严公堤?”
“确有此事。”关鹏笑呵呵地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向东张望着,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聊着聊着,一片黑影就渐渐东方河水上遥遥驶来,先是露出船帆顶,随后渐渐向上升起,露出整片船帆、船身,在官员们的视线中也渐渐清晰起来。
“到了,到了。”
渡口上一片喜气洋洋,大家都不免上前了几步,翘首以盼。
不多时,船就到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严嵩与和珅在船上出现,一同下了船。
“严相……”
“和大人……”
渡口上的气氛一时间非常热烈,但两人只是同大臣们寒暄过后,就要离开,向京城里赶去。
当初离京时要同皇帝陛下陛辞,如今回来了,自然也要第一时间过去述职。
两俩轿子为首,一行人自开远门入京,一直来到了皇城含光门。
和珅与严嵩来到紫微殿的时候,李乾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臣和珅/严嵩,参见陛下。”
两人入了殿内,急忙俯身行礼。
李乾仔细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半年多没见,这两人的身形比出发之前都消瘦了些许。
“两位卿家辛苦了。”
李乾的语气有些感慨,伸手从老太监端来的盘中拿起杯子:“平身吧,饮尽此杯,洗一洗身上的风尘。”
“臣谢陛下。”
两人直起身子,顿了片刻后都双手接过李乾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都坐。”
李乾脸上带着笑,在他看来这次和珅与严嵩真的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两人把李乾的话都听进去了,这才是让李乾最满意的。
“陛下,臣惭愧。”
和珅喝完酒后,却一脸羞愧地道:“臣未将赈灾事毕,如今通济渠尚未完全复航,荥阳的大堤也没完全修好,辜负了陛下的嘱托,请陛下降罪。”
一旁的严嵩也紧随其后,就要跟着来一套。
“无需如此。”
李乾笑着摆了摆手:“二位卿家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超出了朕的预料。”
“朕之前可从未想过,你们竟能在荥阳修起一座牢靠的石堤。”
他感慨道:“沿河两岸,世世代代饱受水患困扰的百姓们,皆因二位卿家所作所为受益。”
“朕要替他们感谢二位卿家。”
和珅与严嵩闻言,心里一下子有了底。
“还有和卿家。”
李乾笑望着和珅:“你竟然能想出那借粮的法子来,减少了修堤的靡耗,此乃大功一件。”
一旁的严嵩目光一沉,虽然他最后的成果与和珅差不多,但这个点子却是和珅想出来的,这无可辩驳。
如果从这一点上算,还真是他矮了一头。
“这是臣的分内之职。”
和珅急忙躬身道:“也与荥阳当地的乡贤们的支持脱不开关系。”
“尤其是已致仕的太常寺卿郑谌,他深知臣赈灾修堤意义重大,率先向朝廷捐粮,并号召了一批当地士绅一同捐粮。”
“也正是因为有郑寺卿的支持,臣才能把差事办得这么顺利。”
“郑谌啊……”
李乾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道:“朕也听过这个人。”
“听说此人的嫡孙女还与朕的堂兄有一门亲事,这也是好事……可喜可贺。”
这郑谌就是郑观音的爷爷,李乾记得清清楚楚。
“回陛下,本就是虚无缥缈、随口应之的事,如今这亲事已经作废了。”
一旁的严嵩抢先回道:“荥阳水患之后,这门亲事就一拖再拖,如今已经不了了之了。”
“作废了?”
这次李乾是真的有些惊讶,郑观音和李建成这么一对夫妻,难道就没了?
“民间都说好事多磨,这好好的亲事怎能这么就作废了?难道朕的堂兄、堂堂国公府的世子,还配不上他家的女儿吗?”
和珅瞪了一旁的严嵩一眼,这次抢先答道:“陛下,并非是配不上与配得上之说。”
“据臣所知,两家提起这门亲事的之后,黄河就决了堤,此为不祥之兆,两方都有所忌讳,一拖再拖,后来就干脆不提了。”
“原来如此。”
李乾看了他一眼,有种莫名其妙的顺利感。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拆散,这两边就自己散了……不错,不错。
不过李乾总觉得真实原因不该是和珅说的这样……
“真是可惜。”
李乾感慨着摇了摇头:“黄河喜怒无常,不止令两岸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还坏了这么一桩亲事,实在可惜。”
和珅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李乾又将话引回正题:“不过有了两位卿家筑下的石堤,想必日后数百年都不会再有这等水患了。”
“陛下,如今毕竟还未竟全功……”
“魏晋全攻不是你们的错,是朕的错。”
李乾摆了摆手:“若二位卿家继续在荥阳盯着,后面肯定顺顺利利。”
“只不过朕让你们提前回来也是有原因的。”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朝中乱象一团,外又有烽烟四起,就算是朕也应对的力不从心,必须要让二位卿家回来主持大局了。”
严嵩与和珅闻言,语气也沉重了几分:“臣必不负陛下嘱托。”
李乾点了点头:“二位亲家刚刚回家,可能还不知最近京城中的事。”
“今日朕要叮嘱你们一句,近些日子务必要小心谨慎,即便是在自己府上,也不能大意,因为京中混入了金虏的细作。”
细作?
两人都是一懵。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乾沉声道:“这些日子李司马病重,就是被这些人暗中谋害。”
“之所以将此事一直拖着不公布,就是为了防止朝中人人自危。朕只能派人暗中追查此事,力求尽快将金虏的细作揪出来,平息此事。”
这下和珅与严嵩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了这件事的恶劣性。
严嵩沉声道:“陛下,若一直这么暗中追查,敌在暗处,我在明处,恐一时间难有结果。”
和珅也跟着道:“如今冀州战事紧急,应当尽快将京城安稳下来,只有将这消息尽快公布出去,令朝中所有大人齐心协力调查这细作,尽快将其抓捕归桉,方能归复平静。”
暗中调查哪有大张旗鼓地调查来得快?
李乾自然知道这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可是若一时间抓不到那细作,反而会自乱阵脚,令朝中人人自危。”
“陛下,臣等都是为君效力,不谋己身。”
严嵩当即沉声道:“身为朝中大臣,岂能只顾自己安危,不顾家国大事?”
和珅也义正辞严地道:“既然身为朝廷大臣,就得有牺牲的觉悟。”
“将士们于沙场死战不退,我等在京城中也不能畏畏缩缩。”
李乾望了这两个王八蛋一眼,思索了片刻,轻轻点点头:“二位卿家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过那细作想必还不知朕已经发现了他,如今的情形实际上是敌明我暗。而且他刚针对了李司马,想必还要蛰伏一段时间以防暴露,等战事激烈时再做出致命一击。”
“可要是马上将此事公布出来,可能也会打草惊蛇,惹得细作们狗急跳墙,再对朝中重臣下手。”
到时候都快暴露了,肯定就能换一个算一个了。
说到这里,李乾凝重地望着和珅与严嵩:“二位卿家都是朝中栋梁之臣,肯定也是那些细作们动手的重点目标。”
重点目标?
两人一愣,才想到这一层。
“李司马曾久经沙场,府上的仆从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士,可对那些细作仍防不胜防。”
李乾沉声叮嘱道:“二位卿家更要当心,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切莫着了那些金虏的道!”
“等此事公布出去,朕再加派给你们几队虎贲卫,一定要保二位卿家周全。”
李司马都防不住……
紫微殿中的气氛沉默了下去。
过了片刻,和珅咽了咽口水道:“陛下……臣其实不怕他们,但……”
“但此事或可从长计议。”严嵩皱着眉头:“也不用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