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注意到,提起这个名时,王莽面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不喜。
但他却并没在这件事上多说,而是将话题快速转回了司马光和蔡卞。
“之前这二位大人有不浅的矛盾,臣也不知道如今他们的情况如何了。”
“这样啊……”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望向王莽:“那么王宗伯,如果不论司马侍郎,你又觉得蔡卞如何呢?”
王莽闻言也严肃起来,他思索了片刻后才答道:“蔡卞当得起贤臣一称。”
“下官对他并非多么了解,但无论是曾经蔡卞作为礼部侍郎时,还是后来就任京兆府推官时,一直官声不错,颇得同僚认可。”
“并且司马侍郎也同下官说起过此人。”
司马光的评价?
李乾好奇地问道:“司马侍郎是如何说的?”
王莽感慨道:“司马侍郎乃真君子,即便他同蔡卞不和,也并未在背后中伤诋毁他,而是对蔡卞的能力大加称赞,说他是真正的大才,自己也不如蔡卞。”
李乾笑着摇了摇头:“司马侍郎当真胸怀磊落,不过朕觉得他可能太过谦虚了。”
王莽也一脸认可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道:“陛下,能得司马侍郎如此赞许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依臣之见,蔡卞可当得上一句贤臣。”
“嗯……”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王宗伯,你说……蔡卞如此有才能,那蔡京蔡大人会不会想让自己的弟弟重回侍郎之位呢?”
“这……”
王莽迟疑了片刻,还是道:“蔡大人可能会如此。”
“不错。”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蔡卿家毕竟是朝廷重臣,这次会试舞弊一桉蔡卿家本事无辜的,但却被牵连,丢了主考官的差事,还是委屈他了。”
他感慨着道:“朕心中其实也对蔡卿家多有愧疚之心,如果他真想让蔡卞就任侍郎,那朕也会帮他一把。”
王莽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他才不会相信皇帝能有这么好心。
而且这往蔡京身上泼脏水的套路怎么和上次那么像?
李乾又望了一眼王莽,笑着道:“至于蔡卞要去就任哪一部侍郎,自然可以商量。”
“既然大宗伯觉得他不适合再去礼部,那朕就再考虑考虑别的人选。”
“当然,如果大宗伯觉得工部或者其他部的侍郎有合适的,朕也能帮你去说一说,看看能不能把他们调到礼部。”
王莽面上浮现出一抹迟疑,礼部右侍郎的人选至关重要,如果弄了个祸害进去,礼部恐怕将永无宁日。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把宋乔年弄得稍微安分些,可现在又要换侍郎……难道从其他几部里选?
王莽一边思虑着人选,一边感慨着皇帝陛下的给的优待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礼部侍郎是他的下属,但他这个上司却没有决定下属人选的资格。
实际上所有尚书都无法决定自己部侍郎的人选,他们最多只能提几句分量不重的意见。
这也是为了限制六部尚书的权力。
否则如果尚书们连正三品侍郎的位置都能随意决定,那这些人的话语权就太大了,六部很可能直接成为他们的一言堂。
但如今皇帝陛下却拿着侍郎的名额来和王莽讨论,这让他感慨不已,真正领会到了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办事。
李乾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也不急着让王莽做决定。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王莽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了最开始的人。
“陛下,还是请蔡卞来做这个礼部右侍郎吧。”
“嗯?”李乾好奇地望着他。
王莽苦笑着解释道:“臣对其他大人也不甚了解,并且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差事,与其让不熟悉礼部事务的人来,还不如请蔡卞来,无论如何他都曾在礼部当过差。”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差不多明白了王莽的顾虑和想法。
六部侍郎大多都是有党派、有归属的人。
比如说苏凌阿,他就是和党之人,又比如邓洵武、高勋就是蔡党,而兵部的裴寂、吕胤一边和武将们走的非常近,另一边又和蔡京不清不楚……
这样的人王莽根本不愿意要。
他唯一看得上的大概就是工部左侍郎阎立德。
只可惜阎立德是宇文老尚书最看好的接班人,同时也是绘画、建造的大家,是真正的专业人士,让他去礼部难免有点……专业不对口。
而从下面选上来的侍郎也不见得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
所以,王莽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与其让那些歪瓜裂枣过来,还不如让蔡卞上呢。
不管如何,蔡卞毕竟是个有能力的人,而且他虽然是蔡京的弟弟,可一直都有小道消息说他与蔡京关系不和……
心中想法瞬息而过,李乾抬起头来,笑着对王莽道:“好,如果蔡卿家真愿意为帮他弟弟争这个侍郎,朕就帮他一把,直接将蔡卞送到礼部去。”
“谢陛下。”
王莽行了一礼,带着文书向殿外走去。
~~
其实李乾和王莽还是低估了蔡党的决心,这次他们一次性损失了两个侍郎,此乃蔡党不能承受之痛。
蔡党已经想要纠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以把这两个侍郎之位夺回来……或者至少夺回一个。
而这个可以动用的力量并不多,想要争夺正三品的侍郎,最起码也得是个四品官。
但大乾的官制就决定了,四品官的数量极其稀缺,少之又少,就算是蔡党一时也拿不出多少来。
这时候不管蔡卞的情况有多么特殊,都会进入到蔡党的视线中。
他虽然是正五品的主事,但同样可以竞争正三品侍郎。
因为他曾经就是侍郎。
在文官们的潜规则中,这种被贬谪的官员自然要按照他曾经最高的官位对待。
而且如果这人在是朝堂、士林中都特别有威望,名声也很好,又或者他简在帝心,颇得皇帝喜欢……总而言之,只要有人支持,那连升官都可以考虑到他。
就比如现在空缺出一个尚书之位,蔡卞又能得到蔡党的全力支持,并且也得到了李乾的支持,那他就能立刻走马上任。
因为他曾经是侍郎。
所以,谁知道贬官不是为了升官呢?
“大人,还是请元度先生上吧。”
“是啊大人,下官听说元度先生在礼部还认识不少官员,有许多都曾是他的下属,如果咱们也支持他竞争侍郎,说不定就能将两个侍郎之位全都夺回来……”
邓洵武和高勋都在规劝蔡京,蔡攸则在一旁看着。
可即便如此,蔡京面上还带着几分犹豫。
谁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邓洵武和高勋对此更是不解。
但他们也是知进退的人,劝了几句后,见蔡京还在犹豫,也就不再多说,反而目光中的疑惑更甚。
不是说兄弟二人和好了吗?蔡攸还经常去蔡卞府上拜访,可如今蔡大人为何这么犹豫?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蔡卞和蔡京本人许久也不来往的事。
毕竟他们又不住在蔡府,在他们看来,人家兄弟两个想什么时候交往见面都行,也用不着和他们打报告。
但他们越是不说话,蔡京反倒下了决定。
“老夫并非不愿答应,只是怕我这弟弟不愿意。”
他叹了口气道:“他曾经也做过礼部侍郎,只是后来被贬官,心灰意冷。”
“老夫是担心再说起礼部侍郎的事,一旦刺激到他,就不好了,还不如不说。”
“这……”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色。
“大人手足之情,如埙如虎,足以感动天下。”邓洵武率先感慨着道。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大人!”
高勋急忙紧跟着劝道:“如今已经到了咱们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多元度先生一份力,就多一份希望啊!”
“而且大人作为兄长,难道还能坐视元度先生一辈子沉沦在区区五品郎中之位上不成?”
“须知长痛不如短痛,越早帮元度先生摆脱出来,他也更能一展胸中沟壑!”
“想必元度先生若知道了,定然也会感激大人的。”
蔡京目中闪过一抹阴翳,面上却带着几分沉痛,仿佛做出了什么极为重大的抉择,长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也不错,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如此,老夫就亲自去他家里一趟,试着说服他。”
邓洵武和高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蔡攸却突然开口道:“父亲,不如让孩儿也一起跟着去吧?”
蔡京瞥了他一眼,也没有拒绝:“也好,你也帮着为父劝劝你二叔。”
“是,父亲。”
这是蔡家自己人的家事,邓洵武和高轩自然不方便跟着过去,而是在蔡府里等着。
知道这时,两人才隐隐发觉,蔡大人兄弟之间的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但这种时候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里又急又燥的等待。
一直到天色渐晚,蔡京和蔡卞这才回到府上。
两人下意识转头望去,却发现蔡京脸上不悲不喜,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邓洵武和高勋心中一沉,如果事情成了,蔡大人大概不会是这个表情。
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蔡攸却面上带着笑:“我二叔已经放下了心结,他说他会联系之前的故交好友,努力争取这次机会,重回礼部侍郎之位。”
“真的?”
两人都眼前一亮,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蔡京,似乎在确认这个消息。
蔡京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不错,确实如此。”
“老夫本以为元度他已经澹了为官的心思,再等几年他便可致仕归乡,届时不管老夫一家人之后如何,他总算是蔡家留下的一个香火。”
“可现在看来,元度也动了这功名利禄的心思……”
“这……”
邓洵武和高勋一下子愣住了,他们望着蔡京有些伛偻的身形,不约而同地生起了一股愧疚。
官场本就凶险,尤其是经历了前段时间的会试泄题之后,宋乔年和韩木吕直接被贬为庶民,这样一朝跌落云端的桉例就发生在他们身边,更是让两人意识到了官场险恶之处。
而且宋乔年和韩木吕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最起码还保住了性命,而他们这些人日后将会落得如何下场,谁也不知道。
现在看来,蔡卞就是蔡京为蔡京留下的香火。
无论蔡家在京城的谋划如何,都很难波及到远在仙游的蔡卞,一旦事情有变,他甚至还可以立即脱身,隐姓埋名。
可现在看来,他们苦劝一阵,反倒把蔡大人为蔡家留下的火种给拱出来了。
“大人,我们……”
邓洵武磕磕巴巴的想要解释,但蔡京却直接摆了摆手。
“无需如此,这也不怪你们。”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元度的心已经开始浮躁了,就算这次我等不帮他,下次他自己终究还是要争一个官位。”
“此乃命数,他已经不可能再静下心去回乡了。”
他越是不怪他们,邓洵武和高勋越是愧疚。
但此刻事情已成定局,蔡卞也已经答应下来,也轮不到他们两个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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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党正忙着争夺侍郎之位,可朝中的其他官员却大多将主要目光放在了即将到来的会试上。
从朝会结束到公布考官只有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大多数官员走关系。
至于城中的考生们,除了极个别消息灵通的之外,也都蒙在鼓里,不知道主考官究竟是谁。
但这也不妨碍他们自己猜,从公布消息到进场考试只有短短5天时间,主考官进考场的时间肯定还早。
“如果蔡大人不能再继续担任主考官,那整个京城是不是只有秦相能就任了?”
“你听谁说的蔡大人不能担任主考官?这次会试泄题的桉子根本就没蔡大人的事吧?主考官肯定还是他!”
“已经换了,我朋友的二舅的姑爷的二表哥就在吕侍郎家当差,听说蔡大人和王宗伯都不再管这次会试了!”
“真的假的?不是蔡大人是谁?离会试只有这么几天,莫非是……”
“嘘,别说!朝廷可是不允许提前泄露主考官……”
考生们并不傻,第一天得到消息,第二天秦府就快门庭若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