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向前,走了很长一段,道途具无险阻。
不仅无险无阻,这会儿还似隐隐听见了歌声。
"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尔酒既清,尔殽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
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尔酒既多,尔殽既嘉。公尸燕饮,福禄来为。
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尔酒既湑,尔殽伊脯。公尸燕饮,福禄来下。
凫鹥在潀,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
凫鹥在亹,公尸来止熏熏。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饮,无有后艰。"
(以上引自《大雅·凫鹥》)。
"咦,这是唱的什么?还怪好听的。"红泥闻之有趣,下意识便问向了身旁的夷坚老道。谁让老道啥都知道呢。
"歌中所吟,乃是蒸尝之祭。"夷坚捻须而笑,乐得与之解惑。老道如今虽在外人跟前还有些放不开,但同落尘几个相处起来,已经颇为自在。
"啥是蒸尝之祭?"红泥又问。
"凡间季秋之月举行的祭祖仪式,源自丰收庆典。"夷坚道,"这蒸尝之祭,若非条件实在不允,通常仪式都比较隆重。不仅要用美食甘醴敬献神尸,还要以钟鼓舞乐来娱尸..."
话没说了,红泥瞠目:"凡人祭祀,摆弄神仙的尸身作甚?!"
夷坚闻言,一双眉毛顿时耷拉成了八字:"谁告诉你摆弄那个啥了?"
"你才说的啊?神...尸。"红泥说着,还两眼一翻、舌头一吐、脖子一歪,配图送上了个嗝屁着凉的表情包。
夷坚额头直滴汗:"《礼记》有注,尸,神像也。《仪礼》有注,尸,主也。孝子之祭不见亲之形象,心无所系,立尸而主意焉。
这蒸尝之祭既为祭祖之礼,自然要立先祖尸像的。请人穿上神仙服饰、扮成祖先模样,然后才好接受孝子贤孙的礼敬和**。"
"哦,敢情这'神尸';二字,指的是扮人祖宗啊!"红泥恍悟。
随即笑曰,"这差事好!扮了人家祖宗,平白地多了一大堆孝子贤孙出来,受他们顶礼膜拜不说,还能有吃有喝又有玩的。那个,干这差事有啥要求不?若有机会,本大仙也想扮一回玩玩。"
夷坚忽然不想说话了。
红泥见老道突然不理他,及时打住胡扯。
摇着对方的胳膊腆着脸撒娇:"诶,道长你别生气啊。本大仙又不是凡间来的,哪里知道一个'尸';字会有这么多讲究啊!快同我说说,这蒸尝之祭,到底都有啥可瞧的热闹?"
"神具醉止,皇尸载起。鼓钟送尸,神保聿归。"夷坚并没真生气,闻言借坡下驴,给他转述了一番往昔见闻。
如这立尸象祖、尸象神,如何请人,如何穿戴打扮,然后如何于神位上正襟危坐,接受众人的献祭和膜拜;又如,众人祈福祈寿后,又有哪些饮宴游乐和歌舞表演,等等。
二人叽叽呱呱地说得热闹,那年长有过经历的,自然无甚兴趣。年少者,或是自幼长于道观,不曾见识过这些民风民俗的,难免也被勾动耳朵,凑了上去。
落尘从天柜被罚槐江山,只稍微走了一趟人间小镇,然后便进了天柱,自然更是无缘见闻。不由同卜邑、瑶姬略略错步,也跟着听了一段。
听后不免疑惑,闻得歌声犹可,说明前方有人,或是又要遇上什么考验了。但听道长所言,这歌中吟唱的竟是人间祭祖事...登仙考验,弄这民风民俗的出来作甚?又该如何出题难人?
他这厢想不明白,有那心知肚明的,却是看看一群浑然不觉前途如何的半仙,暗自一声冷嗤。
往前再行一段,吟哦声愈加清晰起来。亦见前方不远处有些影影绰绰的旗幡、人影轮廓,似乎果有祭祀活动。
然,还没等看清具体眉目,却觉整个队伍趔趄了一下。
"前头怎么了?"
落尘朝前喊话问了一声,见无应答,便欲上前查探究竟。
未及迈步,却被卜邑一把拽住,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落尘看看他,正有些不解,忽被人踩了一脚,连忙退让。
扭过脸去再看前方,却见本来各自抱团、散漫而行的队列,突然压缩臃肿,自发调整成了两两并排的整齐模样,以致后头的人行进滞涩,甚至出现了倒退迹象。
再观人面,那些半仙们,无论之前尊卑如何排序,各自性情又是如何,这会儿却都齐刷刷低眉敛衽,露出了一脸谦恭模样。
应着整队,就地穿插而动,没有一人因为不满站位前后而起纠纷,亦无一人去因前行停滞或为避让中的磕碰而起恼羞。
屈轶、夷坚,玄绛、白阁,天台山、下赤城、地下城众人,皆如是。
就连玉虚和元一,亦不见例外。
落尘见状暗忖,料想这蒸尝之祭乃是人间大事,道长们原是从尘世而来,既然尚未登临天阙,仍以旧习约束自己,实也不足为怪。
遂不再出声打扰。
拉着红泥和一拨不属其类的退避一旁,由着半仙们整理队列。等到队形调整完毕,眼见前方一个跟着一个,俯首执礼、神情肃穆地重新移动起来,这才接上队尾,跟着开拔。
这般默然无声、步距规律地又再前行一段后,果见到得一处坛壝之所。
周围布置如何,不多赘语。只见那神位上首,早已立了诸多尸像,一排排错阶而站,如同祠堂里的祖宗牌位似的。
一如老道所言,和尸像具由真人装扮,有似凡尘部落首领模样的,各种奇装异服、油彩纹饰,不一而足。也有峨冠博带,状类神仙的扮相。
队伍步行其内,又见自发调整,站成了横排数人,前后若干排的队形。
不见巫祝之列,唯闻不知何来的礼乐盘桓于空。
俄而,随着一声吟唱"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前排上前献祭。
此地既不见礼官,自然亦无牺牲可供。那上前献祭的半仙,遂行解囊,将自己携带的法器、法宝诸般,奉上了供台。
一排献祭完毕,礼拜,而后撤于一旁,不知从哪里接了服饰换上,随后便替了上首一排神尸而立。换下的人,则从另一个方向悄然离开了此地。
等那吟唱再起,又见后排依序上前,仿效之前而动。
落尘和红泥也不懂这些,只当这是登仙途中的又一种考验形式,遂于后头默默看着。
不管所见与那夷坚老道描绘的蒸尝之祭如何不同,终归没有杀伐、刁难,便算好事。
然,旁观片刻,还是看出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