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竖亥的眼睛,瑢梓不免又是一场伤心。
落尘三个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一旁大眼瞪小眼地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徒惹对方尴尬。顺带着,也将这洞窟中的两位,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
不必窥探元神,就凭着方才的那一记也知,男子多半亦是天人。
然,形销骨立的体态,苍白到略显病态的面色,加上失焦的眼神和那满脸的胡子拉碴,看上去实在是比那历经沧桑的凡人,似乎还多几分褴褛。
至于他旁边的那头异兽,倒是养得挺好。
肥头大耳,身强体壮,就连毛色也格外顺滑。瞪着一双蒙昧天真的眼睛,虽带了些不符外形的怯懦,但也透着股不谙世事的蠢萌。
蠢萌,不沾尘垢、不识烦忧,看上去倒是要比那男子显得幸福些。
不过,落尘三个也算是见识过一些珍禽异兽的,却不知这头上生角、背生四翼的大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说是兽,观其犹带鸟形;说是鸟,又似兽形偏多。一身厚重的灰白皮毛,似因抵御严寒而有;偏那灼热的鼻息和黑红的趾爪及肌肤,仿佛又昭示着,它本自酷暑中而生。
实不知其为何属。
更不知,这倒霉的异兽,又于何时何地捅了什么天大的娄子,以致被人重枷禁锢在此。
先前只知它被锁链加身,限制了行动,这会儿方才看清,其兽四肢、脖颈,具遭桎梏。且,粗重的铁镣不仅钳制了兽身,更见其上隐隐带有禁咒,似乎一并束缚了元神...此状,实非一般约束所为。
"瑢梓!瑢梓!我想起你是谁了!"
陡然而起的呼声,打断了落尘三个地"观摩"闲暇,亦惊破了瑢梓的黯然神伤。
竖亥他自己,原本苍白而迷茫的面上,也因为激动和兴奋,终于镀上了一层鲜活的光彩。
"你是那个时常帮我捧算筹,有事没事跟前跟后的倔丫头!"
"是我!是我!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真的忘记我!"
记忆的复苏,融化了因戒备而生的一块坚冰。短暂地隔阂过后,两位故人,终于得跨这最后一段咫尺天涯的距离,真正重逢。
而后,互道离情别绪,共话旧时桑麻,赘语不提。
待到情绪稍微平复些后,瑢梓总算又想起了正题,问竖亥:"你因何会..."想说被人禁锢在此,看情形又着实不像,只得改口道,"幽居于此?旁边这个,又是何物?还有,你的眼睛...是谁害的?"
面对一连串发问,未料竖亥竟又淡了神色,陷入缄默。
瑢梓见他迟迟未应。不由气恼:"为什么不说话,这些问题难道很难回答么?还是说,你终究要同我见外,拿人当贼防着了?!"
听她的话说得有些重,似是真的动了气,竖亥这才嗫嚅低语道:"我见你似乎带了友人来,系新朋还是旧识?信得几分?"
瑢梓这才想起早被自己丢到九霄云外的落尘三个。扫一眼三人,问竖亥:"事涉隐秘,外人跟前说不得?"
竖亥点点头。
瑢梓了然。暗暗嗔怪道,要想撵人,直说好了嘛!这么磨叽。
遂朝落尘三个道:"我们有些私话不方便人前说,三位可能暂时回避一二?"
三人杵在一旁干看戏,早就看累了。闻言,当即欣然告退。
刚刚欢脱地走出几步,却听女仙忽然又改了主意:"那个瘦高个儿和粉红衣裳的,劳烦你俩避几步前头候着,另外一位,稍留一下。"
落尘脚步一滞。
竖亥,眉头微皱。
瑢梓见老友不愉,解释道:"少年郎,好奇心重。与其全都撵了,叫人悄悄惦记着,还不如留一个下来,教教他们如何学会闭嘴。"
落尘顿时耷拉了脸。
他们根本无意窥探个人隐私好不好?又不是天柱尽头的秘密,想方设法地要探个究竟,可惜却愣是没人可以痛痛快快地告诉他。
但也知道女仙的意思,无非是想要让他三个彼此牵制,达到真正守秘的目的。为了屈轶和红泥的安全考虑,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调转回头。
那两个亦有会意,但觉争不过,又怕翻了脸,瑢梓、竖亥联手,自己三个万一不堪为敌,或是惹来更多的人和麻烦,只能以退为进。
遂,当着面将听觉一封,以示诚意,然后以眼神警告瑢梓,适可而止。
瑢梓满意点头,又表示,自己不会轻易刁难落尘。
二人同落尘彼此安抚一眼,退避而去。
目送红泥和屈轶离开后,落尘转脸朝瑢梓道:"劳烦仙子,我怕自己动手不足取信,还是你来吧。"
面上泰然处之,偏偏说话的语气又似带了些赌气的意味。
瑢梓见状好笑:"唔,以你的年岁,一般行事已经可算稳健了,本不必时时拘着自己。"
又略略解释道,"我也不是在质疑你们的人品。只是这亲疏远近、轻重缓急,总会有所掂量。相信,若在同伴与我二人之间选择,你必也会有所偏倚。"
落尘没再多话,点点头表示理解。
瑢梓见他抵触情绪稍缓,遂上前替他封闭五觉。
孰料,甫一上手,面色即变。但是随即又以很快的速度掩去异色,佯装如常,对着落尘一番摆弄。事毕,朝竖亥道:"现已隔墙无耳,你可以说了吧?"
你可以说了吧...
落尘睫毛一颤。
不是被封了五觉么?怎么他还能听见?虽然听得不如寻常时候真切,但,确实能够听见。
正待张口欲言,却被瑢梓有意无意地往旁边轻轻一拨,生生给打了岔。
瑢梓"拨开"落尘,一边就势落座,一边朝竖亥叹道:"其实,越是为难的事情,越不该藏着掖着,多一个人知道,也能多一个主意。于你,能够少受些煎熬。于我——,若是早点让我知道你的下落,也能少费些波折不是?你当这千百年来上天入地的找你,很容易么?!"
"难为你了。"竖亥闻言有些赧然,"并不是刻意躲着你,只是兹事体大,多有不便而已。"
瑢梓嗤了一声,道:"这世上少有什么事情可以成为真正的秘密,除非杀人灭口。否则,早晚都会曝露人前。你可想好了,是要打算说完之后,杀我灭口呢,还是,继续憋着?"
"说笑了不是?"竖亥勾勾唇角,认下了她的揶揄,然后入了正题。
落尘在一旁动动唇,咽下了言语。
两人一来一去地,根本不容人插嘴。眼见这会儿入了正题,更不好贸然打断了...得,佯装无知吧。反正自己也没打算替人到处宣扬。
这便装聋作哑,混了个旁听。
孰料,不听不打紧,一听,居然又听出大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