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了众人耳目，卜邑当即面色一沉，朝少女斥责道："登仙之路，着意于教人明心见性，谁让你用这般凌厉手段的？！"
少女看看他，面无波澜地回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晚生司职在此，实为谨遵师命。"
卜邑一怔。
对方这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特意言出安抚？
自己蛰居日久，对于登仙途中的关卡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久远以前。猛一见着非常态的手段，不免觉得事有不对。故，佯作呵斥，实为探究。
未料，还不曾如何言语，对方却直接提起了她的师门...
凭着亲疏远近，他当然知道，西王母座下确有这么一号记名弟子。
只，有些内情关碍重大，就算这当师尊的清楚来龙去脉，却也未必肯于透露给弟子知晓，尤其是，对方不过一介无足轻重的记名弟子。而西王母，又是极善隐忍之人。
世人皆知，天妖浞生身世不堪，事关天界耻辱。但于部分人而言，却是心知肚明的，知道那纯属谣言，不过是有心人的恶意中伤而已。
然，再往前深思一步，却叫人更为齿寒。
由于涉事之人三去其二，独独浞生当世，是故，鲜少会有人想到，或者造谣者的真正目的，本意根本旨在天王与太玄。
毕竟，相较浞生而言，天王是为至尊，本不可欺，而太玄所受，明显更比浞生屈辱。
事实上，也不是没人想到。只不过，将信将疑者，为保先人声名，选择了按压；信其无者，为保机要，则选择了隐忍不发。
初领遣送任务时，西王母地位不显，尚不足以同身为提挺世子左膀右臂的太玄圣母相提并论。后来各司其职，二者于明面上亦多公事公办，少有私情掺杂。
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私底下交好。更有一层，按照七十二家族谱论资排辈，其实二人本系同出一支，虽有些远，亦可谓姑侄。
如此，可见事发之时，会在西王母心中激起怎样的滔天怒火。
然而，谣言何来，无从追究，造谣者目的几重，无从窥探，西王母掂量挚友与尊长的苦心，不甘掉入或会有的陷阱，最终选择了隐忍不发，放弃了替太玄出头鸣冤的冲动。
卜邑身为天王亲随，常伴世子身侧，自然亦与太玄多有接触，遂也比外人易察，西王母与其交情甚笃。
彼时自知浞生被弃出于何因，但却对她置太玄的声名于不顾，多少还是有些不理解的。
后来偶然深谈，方知其隐忍初衷，不由心生慨叹与钦佩，乃至交从渐厚。
卜邑深吸了一口气。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稍行斟酌后，亦朝冷面少女回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天王去前有所交代..."以作进一步试探。
"尊驾深居简出，恐是彻底忘了外间春秋。"冷面少女却不似他这般瞻前顾后，直言不讳道，"就连仙妖大战，也已过去千年。前辈以为，凭着当初的那些牺牲，又能支撑多久？"
卜邑听了这话，终是确定了少女深受王母信任，对于某些事情，所知已胜旁人。因她言中所及，不由心起惆怅，语出嗟叹道："实是我等太无用了。明知他已言出有悔，不想，他一走，我等竟还要继续这般错下去..."
叹至半途，想起落尘，又兀自咕哝道，"或者，也不会一直错下去。"
说着，惆怅稍减，收敛了神色朝少女追问道："既是又到了非'投食';不可的地步，你怎的还有闲情弄这一套？"
少女没有作答，忽而插了一段无关的题外话。
问卜邑："晚生心中有一疑难，无从解惑。今日恰逢前辈造访，或可与晚生释疑一二。"
额姐也算是个书蠹，无事时候好取杂书消闲。前些日子，翻箱倒柜，不知又从哪里扒出来一堆旧书催眠、下饭。少女见似凡尘之物，不免跟着瞄了两眼。
未料，不看则已，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个往昔不曾留意的问题。只是，书蠹所知有限，卷中所记又都语焉不详，实在无从解惑。想着卜邑年资皆长，遂欲求解。
卜邑见她有心求教，态度亦不复之前那般疏离，很是受用："请说。"
少女道："我见书中有记，说，黄帝得子二十五人，其中两位乃是元妃所出，一名玄嚣，一名昌意。昌意封侯居若水，娶蜀山氏女生高阳。玄嚣则娶于类氏之女，而后有类氏。现今东蒙乃类氏聚居之地，然，族谱中记载，却未见提及类氏变迁何来...
晚生想问前辈，我本无姓无氏，单得一个'类';字与人称呼。这个'类';字，可与类氏相关？黄帝，及其元妃嫘祖，乃至玄嚣同那于类氏女，亦或是后来的类氏，其中可有我天界血脉？人数几何？"
上令，七十二家弟子不得再与异星人通婚。放到此世，自是仙凡有别之意。
卜邑甫一听闻话题不对，即欲喝止。但恐徒惹对方生疑，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容她说完。然后回道："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
"嗯？"
"你这'类';字的由来。"卜邑道，"你乃亶爰山所出，系属天命造化，无关凡人。上神以此字相赠于你，实为出于爱才之心，亦表天界接纳之意。"余者，却是只字不提。
少女不置可否，但知若有敷衍，只怕追问亦是无果，遂不再强求。
卜邑见她知情识趣，暗暗舒了一口气。然后提醒道："我方才问你的呢？你还不曾回答。"
少女哦了一声，回道："非关闲情，而是出于大局考量。"
"怎讲？"卜邑不解。毕竟，投食只需饵料到位即可，其他的根本无需多事。
"成也于斯，败也于斯。"少女反问，"前辈可曾想过，除开人为之因，天灾、水患，忘失、变异，种种有违常态之事，或者根本由它而来？"
卜邑似乎还没大听明白，挑了挑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少女似觉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暗自挣扎了老半天，迟迟不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