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知道女夫子的意思,但他心里想的是另一层。
这问答测试系有法阵监督,故而,无论那些半仙如何机巧应对,落到对方手里的,最终都是最最真实的心声记录。
然,如此猖狂的心思暴露人前,驻守之人所言的"净化"二字,当真只是简单地心性扭转,不存一丝打压意图?
即便当真如是想,又是否真有那样的手段,可以在短时间内,既做到助人洗涤心性,且又保证不伤人的根本?
落尘以为,不大可能。
少女见他良久沉默,以为两套题目的测试结果仍不足采信,遂又勒令属下再出试题。
女夫子见她面上无波、语色依旧,但是目光却比之前更加冻人了几分,遂料到这位祖宗只怕已是耐心有限,不由暗自忖度,然后拿出了两道压箱底的题目。
第一题,依旧是问答题。
问,假设你与同道在前行途中遭遇不测,失去了一切法力和修为,并且变成了两只蒙昧未开智的动物。你觉得,你与那名同道最有可能变成哪两种动物?(注:必须是不同的动物)。
此题稍与之前有别,显得颇有意趣,红泥忍不住拉着落尘和屈轶低语讨论起来。
叽叽咕咕不得眉目之际,卷册的另半边开始出现了第二道题目。
一点浮光行走成线,未见字符,却是曲曲拐拐,隐约绕出了个非戟非矛的图案。
看样子,这第二题约莫是个看图作答的题目。
只是,那图案描绘才得(刍隹)形,尚未看出究竟是何兵器,却被少女一挥衣袖,给抹了。
落尘三个本能一怔,不明所以。
额姐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亦是一怔。随后,因为猜度不出少女到底是恼是怒,便成了一副不知所措的呆傻模样,杵在了那里。
少女却似无意解释,接着挥袖的动作,将那尚未抹尽的线条一引一拽,然后走成了两朵不知名的花朵。一红一蓝,各分左右。
随后,又于题下留字,要求答题者于两朵花之间的空白位置上,各凭直觉填补上第三朵花。画技不作苛求,但要颜色标注清楚,并且不能是紫色。
落尘三个不通内里,只当她是嫌那刀枪剑戟煞气太露,恐会左右答题者判断,故而换了温和些的图案。这便收起怔忪,就着题目继续嘀咕议论了起来。
未察,杵在一旁的女夫子,却是面色随着少女挥就题目,一路变幻,由最初的怔愣渐成讶然,及至变幻不定,不知该作何表情。最后,干脆一低眉一垂首,彻底掩去了情绪外泄。
直至红泥唤她,方才结束老僧入定,木着脸抬起了头。
"仙君唤我何事?"
红泥瞟一眼冷面少女,压低了嗓子朝女夫子嘿嘿笑道:"本大仙实在看不懂这两道题目奥妙何在,额姐能不能稍稍解析一二与我们听听?"
见对方神色犹豫,又道:"本大仙眼下又不用答题,你讲与我听听又有何妨?"
女夫子经不住他磨缠,又见少女分明能够知悉这头说话却不曾出言阻挠,遂慢慢悠悠试探着开了口:"嗯,眼下的题嘛,依旧还是为的测人嫉妒心性..."
确定少女无意拦阻,这才调整语速继续讲了下去,"天生万物,相生相克。甭管这第一题被人答出什么花来,考核时只看答案给出的两种动物,究竟是相生还是相克。
若是两种动物彼此无害,则意味着答题者内心平和,对同伴心存友善。
若是两种动物乃是彼此妨害的关系,则要看对应答题者及其同伴项下的动物,究竟孰强孰弱,差距又是几何..."
红泥点头:"嗯,本大仙有点明白了,这两种动物本就是代表着答题者及其同伴,既是动物之间出现了敌对性,只怕这答题人心里,对同伴亦是存有不善了。"
插了一句,又听女夫子接着往下讲。
"嗯,你说得大体在点上了。
两种动物若是彼此无害,即便亦有强弱之分,那也只表明,要么答题者心性羸弱,对同伴存有安全依赖,亦或反之,对同伴存有庇护之意,总归看待彼此,都是个相互依存的关系。
而,一旦出现敌对关系,无论孰强孰弱,代表的终归都是介怀。
要知道,题中虽言'同道';,实际并无具体指向,其人为谁,本是答题者心中衡量自定。
在一段道友共同患难的情节提示下,能让人下意识想起来的,必定是心中羁绊之人。这样的一个人,却被按在了敌对关系上,足见介怀甚深。
只不过,强弱之间,一为刻意将自己摆于弱小位置上,对对方心存恶意揣度,一为壮大己身,有意凌驾对方之上,稍有区别罢了。
这样或者自卑、或者自傲的态度,与此前题目中所言及的嫉妒心理,又有何异?
无论孰强孰弱,只要差距越大,便可见嫉恨越盛。"
"嗯,言之有理。"红泥点头,扭脸看看落尘和屈轶,见他两个亦是目露了然,遂又朝女夫子追问道,"那,第二题呢?又当何解?"
女夫子忽然有些支吾起来。
不是她不懂如何解析这第二道题目,而是...
少女冷眼旁观,见她对红泥的追问迟迟不应,于是拂袖一挥,当空画下了一个色相环。
红蓝二色,于一端相交成紫,然后各领半边圆弧朝着两边一路淡化,再趋向紫色对面过渡渐变,直至将两道色彩纷呈的半弧合拢成圆,汇成一点亮黄。
色相环挥就而成后,少女并没说话,只是朝着属下睇了一眼。
女夫子收到示意,只得磕磕巴巴地替她开了口:"此题以黄紫二色定始终,以红蓝各领半边分界为鉴,端看趋向两边的色泽深浅,借以甄别答题者的嫉妒心性轻重如何。
譬如,若是答题者以黄色为应,则属常人,说明此人多少沾带了些嫉妒心性,但却因人因事偶有吃味,并不足以成患。
由黄色趋向蓝色一端,则说明妒性稍减。譬如绿色,选择以此作答者,多半心性宽厚、平和,对于身边亲朋常常坚信不疑,实无妒性可言。
而由黄色趋向红色,则说明妒性有增无减。
譬如橘色,选择以此作答者,多半与亲朋相处之中,时有吃醋拈酸的言行,无论事实如何,总会觉得自己身处下风,遭遇不公。即便是与外界地寻常接洽,也会因妒性同人滋生矛盾,口角纷争。
倘若色泽浓烈越过正红,趋向酒色,则说明其人,即便表面看起来宽宏大度,实际上却也是个常怀忐忑,深受妒意侵蚀之人。
只不过,过了正红那一点后,相较于流于言表的善妒之人,他们往往更爱将妒意潜藏于心。倘若时有发作倒还好些,一旦疏导无力,积压良久,则,其害更胜前者。
反之,选择以另外半圆颜色作答者,适度犹可,一旦过了,则未免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已非善不善妒可以衡量。
越是接近、甚至是越过了正蓝那一点的,多半可能心性稍显冷漠,甚至对亲朋而言,或有凉薄之嫌。所谓过犹不及者,正如是..."
言及于此,似乎针对题目的解析已然清楚明了。
但是,这额姐分明还有些言语未尽。既是言语未尽,却不知何故,又戛然而止。一边偷偷瞟着冷面少女,露出了犹豫神色,一边讷讷着不知该不该往下继续。
此状落在落尘三个眼中,不免引起一阵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