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贪恋红尘,难离人居之地。只因自己容颜不老,妻女青春常驻,恐怕他人窥见端倪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时有搬迁罢了。
这日,镇上有个大户办喜事,邀了众乡邻赴宴,灶神阖家亦在其列。
临出门时迟迟不见丈夫踪影,张妻不由心急。一路寻人找到了书房,却见灶神大人还在翻箱倒柜,忍不住埋怨道:"夫君,怎地还在这里磨蹭?耽误人家错过吉时,要被怪罪的。"
灶神大人却是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同闺女们都已收拾停当了?"
"早已收拾停当,就等你了!"张妻嗔怪一句,见他无视自己的催促,不由上前问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得这会儿找它?"
"常用的那个册子不见了。"
张妻了然,遂与一起埋头寻找。
久寻不见,不由又问:"可是同叔叔一起'做功课';时,无意间落在了别处?"
做功课是他张家暗语,意指修炼。叔叔,则指和灶神披了同款皮囊的相柳。因隗对女儿们介绍他是自家的张氏族弟,张妻便照着叔伯序齿按礼称呼了下来。
"嗯。"隗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张妻见这反应,无奈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出了书房去寻相柳。
到了西厢,却见相柳正在自己房间的窗下托腮发呆。
张妻本就对这来路不明的小叔子有些膈应,见状遂觉庆幸,倒是省了拍门的尴尬。
离着丈余朝相柳施了一礼,问他:"叔叔可曾见着我家夫君日常所用的小册子?比巴掌略长些个,青竹篾片用牛筋穿了,外头系着红绳的。"
相柳回神,茫然地看她。
张妻暗道,说是比前像个常人了,怎地还是这般木讷模样?遂又连说带比划地重复了一遍。
相柳这回听清楚了,摇了摇头。
"找着了,找着了!"
这厢正觉对牛弹琴,却听那厢传来一道雀跃。
张妻闻言止住询问,朝相柳叮嘱道:"留了叔叔一人在家,实在有些失礼。不过,饭菜都已备齐,就在灶上用余火温着。茶点也有。叔叔一切自便即可,我们尽量下晌就赶回来。"
匆匆说完,又施一礼,告退转身。
相柳怔怔地望着那背影转过拐角,随后耳边传来一阵着急忙慌的动静。
"卿忌,礼金可曾带上?"
"带了。"
"车马业已拴好?"
"拴好了,就等人齐出发!"
琐碎的对话,夹杂着踢踢踏踏的疾走响动。
"呀,我的鞋子忘换了!"
"那还不快去换!"
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然后出了大门。
"你先上,快点!"
"小五,往里坐!"
"..."
落锁闭户,车马启动,嘈杂淡去。
相柳竖了耳朵听着,确定灶神已经带着妻女走远,从窗下站起身来。
赝品本是为了来日替身之用,隗虽不曾刻意对相柳禁足,但是也不欲人前张扬,免得横生枝节。故这阖家赴宴,并不带他同往。
相柳倒也不以为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自在。
起身出了西厢,转往厨房,先去看看张妻给他备了什么吃食。
进了厨房,先揣着好奇环顾了一圈,然后趋往灶台揭了锅盖。
只见,左边是半锅鸡汤,上头隔空架着一口浅钵,焖着加了果蔬丁和腊味的米饭。右边一摞笼屉,每层温着一份菜,荤素搭配,颜色和谐。
相柳嗅嗅鼻子两边看看,直接上手拈了几根菜丢进嘴里,咂摸咂摸,咸淡适中,火候刚好。随后又顺手拿起锅铲挑了一撮米饭入口。
寻常的稻米,经过了腊味油脂和鸡汤的浸润,远比白水蒸煮更为香滑,又有果蔬中和烟熏及油腻,更添清爽。加之烹制得宜,入口软而不烂,微微弹牙,既觉咸香又有回甘。
张妻原就是持家妇人,又经年岁磨砺、各处辗转,厨艺着实可与人一较长短。光是这一钵米饭,已经诱得人难以割舍。
饶是并非第一次尝她的手艺,相柳也是连吃了好几口。不过,毕竟未到饭点,肚子也不饿,略略过个嘴瘾便也就放下了。然后继续当他的好奇宝宝,参观厨房。
眉目一抬,发现一物。
两只壮汉拳头大小的瓦罐,外侧有耳,上设飞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连在一起。罐体釉色如蜜,里头一白一黄,分装了两种不同的固体和液体。
是个连体的油盐罐子。
相柳不识庖厨事,见那罐子模样有趣,便逗留了目光。然后伸指戳了戳盐粉,又沾了沾菜油尝了尝味道,觉得实在不抵饭菜滋味,便没有继续犯傻。
把玩过油盐罐子后,又依序琢磨了其他容器、炊具,以及种种生熟食材和佐料,然后研究了一番锅灶炉膛和烟囱。
自觉弄明白这一摊子物什后,出了厨房。
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停了停,眸光一闪,又奔了书房。
书房虽属男主人的机要重地,但是张子郭并非朝臣,又有心避讳神仙身份,所以一应布置只作流于浮表,效仿书香门第,陈列了一些藏书和不至引来贼子的古玩字画。
推门而入,一眼望去,并无多少秘密可窥。
相柳站在书架前百无聊赖地随手翻了翻,直撇嘴。
不过尽是些凡人的四书五经,外加自诩风雅的"鬼画符",连本修炼心法也无,着实没什么看头。
遂一抬脚,转去了**架前。
瓶瓶罐罐什么的,比那些"布头"、"竹签子"和纸片可爱多了。
相柳想着,方才厨房的那一堆锅碗瓢盆里未见藏有丹药,不知道这些瓶瓶罐罐里会不会有。于是,一掖袖口,不问高矮大小,挨着个儿掏摸了过去。
这一探,还真就叫他发现了内里乾坤。
有个胖肚花瓶里,另藏了两口钵盂大小的罐子。器型不如外头陈列的这些花瓶线条优美,更无花鸟鱼虫绘画装点,光秃秃一片褐色的陶罐模样,倒像了方才那油盐罐子几分。
相柳看看朴实无华的罐子,又见里头空无一物,有些费解。想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但觉这东西混杂在一堆精美瓷器中,又被藏纳在暗处,实在有些突兀,便留了心。
回头定要瞧瞧,这东西到了张子郭手里,究竟会暴露什么隐秘。
暗自做了决定,这便将罐子又悄然放归了原位,并仔细抹去移动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