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逗留片刻,落尘问红泥:"我想找找屈轶,你走不走?"
红泥吸溜一下鼻子,收起悲情应道:"当然要走!"然后朝门内唤道,"道长,本大仙去去就来,你且看顾好自己,我们稍后便来救你哈!"
落尘轻轻拽了他一下:"走吧,早点搞清楚状况,也好早点拿主意。"
红泥回望一眼,咕哝道:"要是破草也成了这般六亲不认的模样,本大仙定不饶他。"
一行人遂又继续在民居间辗转来去。
虽言去寻屈轶,但是中途遇见熟脸,又不免稍事耽搁探视一二,未料所见皆是颠覆印象。
譬如,广元居然成了厨子,正在埋头锅台忙着试菜;弘德同他一墙之隔,做了邻居。约莫已经吃饱喝足,正自腆着肚子躺在摇椅上消闲。一边打着扇,一边嗅着鼻子关注着墙那头,时不时嘟囔一句香料多了、火候欠了。
弘仁则把自个儿当成了夫子,和另一个光风霁月堂的师兄弟商议着,该怎么说动宅梧等年少之人来听他开班授课。
玄青、玄白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形影相随。一个月下惆怅,执壶独酌等着昙花一现,极尽风雅;另一个居然拿起了针线,干起了绣娘的活计。
玉虚不见了黑煞面孔,成了语色温和、颇有拥趸的乐师;白阁与他半山之隔,开了家舞坊,不是开门迎客的那种,只司专邀女子同好研究舞技,偶尔也会谈及一下奶茶、萨其马。
公输看起来变化不大,还是卷着裤腿、顶着刨花,似乎爱好未变、专长未丢。不过,并没见他惦记着哪里去寻偃师比较高低,而是自得其乐地当起了服务于民的街坊四邻好木匠。
余者,识不识得面孔、叫不叫得上名号的,亦是同样丢下了修仙旧业,各凭擅长从业诸行,尽露人生百态。
种种情状,竟让寻人的落尘一行忽而忘却了眼下烦忧,错生了莫名的安逸之感,甚或因着某些场景让人忍俊不禁,勾了唇角。
等到终于找着屈轶时,红泥早已不复夷坚门外时的那幅伤怀模样,摸着下巴对落尘语出揶揄:"破草果然也不认人了,但是,本大仙怎么觉得并不太难过呢?"
屈轶和玄绛两个,正自对坐桌前,你谦我让地同餐共饮。不似疏离客套,观那眉间含羞带怯的模样,倒是像了一对刚成婚的小夫妻。
一盏灯火,一室暖黄,一双璧人映在窗上,颇有些举案齐眉的意思。
落尘听了红泥的话,也忍不住喟叹道:"此情此景,确实美好。"叹完,却见神色一收,转头朝庄五质问道,"到了此刻,你还打算藏着掖着么?"
突然而来的冷凌口气,将猝不及防的庄五一干唬了一跳。
就连魖怪也是一怔。随即意会到了落尘的心思,连忙收起贪恋脉脉温情的眼神,面容一肃。
只有红泥,尚未抽离那幅美好画卷,有些莫名。
庄五先惊后诧,等到回过神来,又成了一脸无辜模样,反问落尘:"你,此话何意?"
落尘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暗带愠怒:"那日不落城,究竟何来?"
庄五垂了眉眼,朝落尘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句:"我等并无恶意。"
魖怪冷笑:"所以才只是'问一问';。"不然,若是确定这一干用心不善,早就直接动手了,哪里还会这般唇舌蘑菇?
落尘稍稍缓和了一下面色,对庄五道:"我相信,自己此刻身在此间实非偶然。你言并无恶意,那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也免得我们质疑尔等的引路之举,甚或揣测偏颇了你家坊主的赠人之举。"
赌局赌输了,自己应着下注送出那些让人生疑的"炉鼎",本是合情合理。但是身为赢家的葆江却要坚持反馈赠人,虽有说辞,到底难掩别有用心。
日不落城,耽于安逸,对比眼前景象,却不能不叫人质疑那安逸究竟是出于自愿,还是受人摆布、刻意而为。
庄五一干既是身处安逸中,若是自愿,应该不会轻易涉险,若是受人摆布,必也无心触碰禁忌,甚或根本不能知其所在。
是故,能够叩开那隐藏的禁制,引人来此,便觉着实可疑了。看似襄助寻人,只不过是在为了配合旁人的心意顺势而为,实则难说不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在一直故意诱导别人。
落尘回头思及种种可疑,却也暂时未见恶意,遂觉得,对方此举或者只是为了引着自己三个贴近某些真相。如此,何不叫人一次将话说个明白,也好让自己正确行事?
庄五闻言却陷入沉默。
坊主让他们依照交代行事,为落尘几个提供些方便和庇护,却不曾让自己多嘴。
这会儿被人直面逼问,有些话究竟该不该说,又该说到什么份上,着实为难。
红泥那厢听着对话,也已回过神来。
忍不住抵上前去,威吓道:"快说!破草他们这是中了什么邪门歪道,该当如何化解?你若胆敢虚言糊弄,本大仙定不轻饶,连同你们那个什么狗屁赌坊和坊主,我也一并灭了!"
庄五听闻他要灭了赌坊和坊主,一凛。
对方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且先不论,只说当真存了这等心思,岂不有违坊主初衷,甚或称了他人心意?
稍一转念,便也顾不得是不是多嘴了,遂将心中所知逐一道出。
依照庄五所知,他们本不清楚日不落城究竟何来,也并没有觉得城中生存状态有何不妥。只是偶尔听闻葆江念叨,天地浩瀚,生而为人不该囚于一地,难免有所思量。
然,虽思天地浩瀚,却因不得出城门道,出去走走看看的想法,便也只能成为闲暇之余的空想罢了。
其后,因着司职远近,又渐渐知晓,之所以出不去日不落城,皆因禁制所限。
而坊主身后另有大东主,正自一心筹谋如何将人遣出城去。但是坊主却有告诫,言说大东主是为刀俎,倘若不想沦为鱼肉,便不该妄图听之从之。
庄五一干都是葆江的亲近之人,识得好赖,自然信他。余者,有无落入大东主之手,成为鱼肉的,那便不好说了。
见他说着说着,又有踌躇,落尘道:"还有什么,尽管直言,坊主那头如何应对,自有我等,必不会陷你于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