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积习难改,碍于得了落尘的暗示,不便再对赌坊那一群言出不逊,但是依旧忍不住各种贫嘴撩拨。
这般一路走,除了那些实在隐晦,对方有心三缄其口的,余者竟连家底都叫他给套问了个七七八八。
譬如,眼下这群同行之人不以名姓互通,只以代号相称。自领头那人往下,依序分别唤作庄五、庄六...直至庄十三。
譬如,赌坊上下,除了坊主,余者各凭擅长皆按"庄闲"论资排辈,"庄"者未必皆在"闲"者之上,但是内外院肯定有着天壤之别。
譬如,没能顺藤摸瓜问出大东主的底细,但却知道了翼楼里同落尘对赌的那人,其实只是个排序十五开外的执事。庄一、庄二、闲一、闲二另有其人,都是葆江身边最得力的近侍。
譬如,城中虽有赌场,但却并没有红楼楚馆,倒是另有一些各具特色的手工作坊。葆江名为赌坊坊主,实则于其他门类亦有涉猎,具体身家,恐怕就连大东主都未必能够尽知。
红泥看一眼落尘,状若无意般追问道:"也做买卖人口的生意?"
对方没有接茬,只朝他白了一眼以表否定。
暗道,那都是大东主干的勾当,实同坊主无关。况,也不是"买卖生意"。
红泥却是一阵暗嗤,有些不信。
落尘想了想,插言问道:"我见有人公然售卖活体炉鼎,却少遇炼器铺和丹药铺...难道这城中并不热衷正途修炼,反倒提倡一些激进的旁门左道?"
对方嘟囔道:"寻常叫卖如何刺激和吸引非常之人?"
落尘没大听明白。恰时闻听喊停,便没有细究下去。
虽往宫城方向折返,但是一行人并未取道王宫,而是将至四方台时便停了下来。
庄五打量一回四周,指派其下同伴分作两路,各取四方台下两侧的酒渠边缘中心,而后以脚丈量,朝着街上拉出了一个等腰三角形。
取了三角顶点位置后,对落尘道:"约莫便是这里了。"
落尘三个环顾左右,实在看不出眉目,问他:"禁制蔽目,别有隐藏?"
"嗯。"庄五点点头,问落尘三个,"不瞒几位,稍后深入究竟会遇上什么,祸福吉凶又如何,我等心中并无预知。你们可当真准备好了?"
多余一问。
既为寻人大费周章了老半天,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准不准备的?走便是了。
落尘道:"你若果有把握人是于此失踪的,那便带路吧。"
"嗯,有劳站近些。"庄五嘱咐一句,然后便脚踏定点,领着庄六、庄七起势摆了个不知道隶属哪路神通的手诀,还伴以念念有词。
魖怪存着戒备,趁着禁制尚未打开,将剩余几"庄"拖拽轻推,以使各居前锋、殿后位置,然后自己和红泥一左一右紧贴落尘,站在了队列中间。
少时,等那三个"庄"神神叨叨地折腾完毕,果见眼前光线一闪,似乎置换了时空。
然,待到定睛再看时,却似仍在原地并未挪地儿。
"搞什么名堂?!"
红泥正要指摘对方故弄玄虚,却听落尘讶然惊呼了一声。
闻声扭头,再顺着落尘的目光放眼一望,也不由惊掉了下巴。
脚下确实寸步未挪,但是...
极目处,一片灰败,颜色具无,竟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座死城!
讶然静默片刻,红泥有些磕巴地问落尘:"难道说,你我才是失踪人士?"
不对啊?从王宫做完戏出来,分明是众人一起亲见了复苏景象的,彼时尚未有人失踪...那这死城又是怎么回事?
落尘同样满腹狐疑,自然给不了他答案。
那一干"庄"却是无暇理会闲言。
甫一换境,庄五即朝同伴打了个手势,随即,从六到十三,迅捷变换站位,就着落尘三个身侧打了个包围。行动举止训练有素,竟与之前的仆役模样判做两人。
骤然动作,全员变脸,引得魖怪心中警铃大作。
本能提起戒备,尚未分清一干人等意图善恶、目的何在,却听耳边传来一道低喝:"小心!"
话音未落,即见有人应声而动,庄八已经朝外冲了出去。
虽作冲锋未敢远离,只在两三丈外以守为攻。
落尘和红泥也已闻声回神。
凛然追看,却见艮山方向正有一团浓墨扑面而来,及至圈外,与冲阵而出的庄八纠缠在了一处。
稍后,应着庄八手起刀落,那团浓墨化作一堆零散坠于地面,变成了拳头大小的炭块模样,不知何物。
不知何物,手刃不灭。散落地面不过须臾,竟见骨碌碌各自滚动,很快便又聚到了一起,然后凌空重作墨团状,朝着人烟处再度扑袭相向。
艮山位既有庄八拦截在前,随后惊见,相邻左右,震雷、坎水位亦有来袭,十一、十三相继而出。
随着墨色渐浓,斗战至酣,未几,乾天、坤地、巽风、离火、兑泽也跟着被围,余者倾巢而动,唯留庄五警守身边,未敢擅离。
魖怪见一干"庄"确无恶意,也不忍看着他们为了庇护自己三个全面遭陷,遂同红泥交代一句,便咻忽一闪,也冲了出去。
有这异类助阵,不消多时,那些墨团再度落地后,终于化作顽石不再弹起。
魖怪轻轻松松收拾完毕,拍拍手回到落尘身边回报战况:"无需担心,只是一些将成未成的地类精怪,可能阴湿之气重了点,所以看起来样子颇有点虚张声势,实则不足为惧。"
这下子,轮到庄五一干面泛古怪了。
是不是精怪且又再说,只论这刀刃连番抗击无效,他才上去转了一圈,那些来袭之物便能顷刻死灭...这位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红泥眼见一边不以为然,一边脸色复杂如吞苍蝇,心下快慰。
落尘亦有些失笑。
暗忖,魖怪这一手,倒是强如言辞震慑了。
但是想着方才诸"庄"皆是存心维护,也不好叫人太过难堪,遂作安抚道:"你们不必吃心。自来术业有专攻,前路还要劳烦诸位的。"
庄五连道不敢,揖了一礼,吩咐同伴收拾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