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依旧欢乐不减,落尘三个却垂头耷脑,满面忧色。
身后还跟着一串,木讷中带着不知所措,茫然中带着惶恐的男女。刚刚易主,尚不知自己是要被当成寻常的奴隶使唤,还是终究难脱炉鼎的命运,难免持续忐忑。
落尘这会儿却没有心情兼顾他们的情绪。
走了几步,就着花坛一下子股坐下,开始叹气。
卖家很有信用,说好了有人叫买就坚决不肯撤销订单,无视买家的各种软磨硬泡,最终还是促成了交易。交易达成,当场收摊歇业,并预交了一半的货。
魖怪见他叹气连连,安慰道:"也不算全无好处,起码他们也答应了帮我们寻人。"
这是落尘软磨硬泡争取来的附赠项目。凑合画了几张像,委托卖家代为寻找同行的众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落尘又是重重一叹。
虽有"不幸中的万幸",但那"不幸"着实不幸啊!
且不提是不是真的能想到什么法子去让女王心生悔意,就算法子是现成的,他恐怕也不能毫无心理障碍地付诸于行动。
除非是,兼顾前情,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让女王道一声悔。
然而,想要不做真心伤人的事情,又要达成目的,简直是难上加难...
能不能让女王生悔,不知道,反正他这会儿挺后悔自找麻烦的。
红泥坐在一旁,眼骨碌一阵乱转,片刻后起身拍拍身子,伸了个懒腰。
落尘见他模样闲事,抬头问道:"你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了?"
"没有。"红泥摇头,他只是不想事情未做,先将自己给愁死,"你也别钻牛角尖了,大不了,将问题直接丢给女王,让她自己出主意去。"
指指身后亦步亦趋的"烤串","我们本是为的寻人才致横生了这么一出枝节,这会儿也算多了些帮手,干脆还是以前事为要吧。其他的,稍后再说。"
落尘想想也是,干坐着唉声叹气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于是跟着站起身来,对魖怪道:"你将这些人安排一下,看看怎么帮衬合适。我们还是一边寻人,一边思量如何完成交易吧。"
落尘几个因事愁眉不展,端坐宫中的女王,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典礼完毕,众人出宫,没多大会儿,有个不速之客去而复返。
奢比。
陪着做戏一回,然后随队伍离了宫城,下了四方台,还没等众人失踪,他就先一步悄悄溜号,原地折返,重新回到了王宫。
不为别的,只为避人耳目单独面见女王。
女王倒似并不意外,脱了华服仍作青白简素打扮,将人引进偏殿坐下,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奢比嘿嘿轻笑:"看样子,我没有认错了人,你也还记得我。"
女子未言,一脸淡漠。
奢比无视对方隐约的疏离,瞪着一双瞳孔不显的眼睛盯着女子道:"故人现今如何称呼?该是唤你女魃呢,还是女丑,亦或是——献?"
女子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一点?"
奢比稍稍正色了一些,悠悠道明来意:"我嘛,想邀故人共谋事业。"
女子哼笑道:"我与你,有何可'谋';的?又凭什么要'共';?"
"只为——同病相怜。"奢比一字一顿道。
眼前这位所谓的女王,与奢比乃是旧识,亦是曾经奉旨下界襄助凡人的天神之一。
其中一世红尘,生为黄帝之女,魃。
黄帝大战蚩尤,蚩尤凭借呼风唤雨之能,妄图水淹七军,黄帝和应龙疲于应对,于是召唤女魃助阵,以大旱之能破了蚩尤招数,止歇风雨,终使黄帝转败为胜,斩了蚩尤。
然,战功未得封赏,却被人诟病为会带来旱灾的凶兆,遭人驱逐而致四处流亡。
传言,赤水之北的女子献,便是魃。被人流放至杳无人烟的荒芜之地,在苦难和孤寂中潦草余生,郁郁而终。
又一世,身为女丑,依旧难逃女魃厄运。
恰逢十日齐出,蒙昧无知的凡人觉得需要活人献祭,以便祈求上苍消灾减难,于是便将女丑强行剃了头、换了青衣,扮成女魃的模样,绑到山上活活烧死。
身为女子,地位卑下,故,有功不能赏,却反招恶名。女魃之名曾与貉齐,所过之处几乎叫人恨之入骨,不作投厕不能快慰。恶名已是无辜,更有活人献祭生生枉死,情状惨烈...
恶名、厄运,难甩难脱,甚或连累形容亦被讹传丑化。
身为女丑,衣青衣,以袂蔽面(意即无颜见人);身为女魃,渐从黄帝的女儿变成了眼睛长于头顶、赤身露体行走如风的怪物。甚或,干脆就直接变成了身长白毛,两三尺高的桩子,被冠名为旱孤桩。
...故事说来不过寥寥数语,但却字字血泪,叫人唏嘘。
奢比知道女丑的经历,觉得,相较之下,自己的那些红尘过往,在她跟前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了。是故,认定女丑必然亦如自己一般,心怀深恨。
既是奉旨下界,同僚之间的交手过招或可不予计较,但是凡人的愚昧、自私和薄情,却不能不恨。而最最该恨的,则是导致这一切经历发生,而又事后熟若无睹的天庭。
奢比认为,女丑恨意必定犹胜自家,若借同病相怜之名、同仇敌忾之由,策反她与自己一同行事,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孰料,对面的女子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居然丢过来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奢比闻言难以置信,一时几乎疑心自己认错了人,或者是耳朵出了毛病。确定对方当真不屑与自己为伍后,险些活生生噎死。
顺了顺气,不死心的哼笑道:"何必粉饰太平,佯装大度呢?方才出宫时,我瞧你看着那些臭皮烂肉的眼神,着实有些不善啊!"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女子漠然回道,作势便欲逐客,"既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可以走了。"
奢比想了想,扔出了一张底牌:"若有机会做这天下之主,难道你也不愿意吗?"
女子闻言一怔,慢慢靠近奢比。就在对方以为她要改主意时,却见漠然面色竟起寒霜,厉声告诫奢比道:"我劝你一句,既然前尘旧事犹记,那就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