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忽然主动现了身,让人颇感意外。
这份自知早晚该来的正面交锋,还是比预想中提前了些,难免叫人稍有措手不及。
对方那一语讥诮,非但没有激起该有的反应,甚而使得周遭气氛陷入了莫名凝滞中。
气氛凝滞,不只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更因为——莫染。
她,并没有随着这位尊上的现身而露面。
这让投鼠忌器的落尘等人,失算中更添隐忧。
就连素日最爱不管不顾的红泥,也未曾轻言妄动,唯恐一时意气造成不好的后果。
水火齐迸的天井下方,冲起阵阵气浪,将对面的人影折射得扭曲变了形。映入这边眼中,虚化、晃动,恰如鬼魅一般。
落尘暗忖,对方若是有意针对于我,我不露面,岂非也算缓兵之计?莫如且作静观其变,见机行事为善。
尊上果然没有认出整过骨的落尘,见他不曾接茬,只当是个无名小卒一时诳语,被自己震慑住了。目光轻掠众人,瞥见公输夹杂在内,哼了一声,然后停在了木华黎面上。
质问道:"屡屡言行出格,本尊只当你是性情使然,不予小节上计较,却没想到你这般肆无忌惮!无端寻衅,煽动闹事,更兼擅闯机要重地,你究竟意欲何为?!"
木华黎没料到会被人当面倒打一耙,险些气笑了。
并不想同他做些无谓的口舌之争,直切重点道:"我不管你存的何样盘算,只有一个要求。若要走,需得全员登临,否则,便是拆了这飞梭,也不能让你遂愿!"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语毕,咔哒一声细响,竟见廊下弹出机关,须臾便将落尘一行桎梏在了原地。
红泥眼见众人受制,唯有身侧的公输无恙,立时喝骂道:"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
"我——"
公输欲要解释,却闻尊上那头居然朝着他道了声谢,顿时百口莫辩。
他知道尊上言谢,是指机关好用。
奈何落在别人耳中,怎么听怎么像是,皆因他故意诱使,方才导致这一行落入陷阱的。
尊上见公输原地踯躅,又开口道:"公输先生,有道是,靠人不如靠己。这一路行来,难道你还参不透么?"
公输看看落尘几个,跺脚叹出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莫怪。"然后原路折返,垂眉耷脑地回去了尊上那边。
尊上远观这边,见有人试图挣扎脱身,道:"听我一句劝,莫要轻举妄动。这地方诡谲难辨,行事太冲动,对谁都没有好处。本尊料想,你们也不愿见着鱼死网破的场面。"
警告一句,便带着公输和随从隐没在了那端的铁门之后。
这束缚人的机关,精钢所铸、倒齿连环,锁在手腕、脚踝上,越动越紧。不得法术相助,压根儿脱不了身。偏偏此地最大的禁忌,便是不宜妄动真元。
任是谁,也不想为了摆脱眼前困顿招致灭顶之灾。
所以,几人动弹一阵无果后,也就无奈歇了。
红泥恼羞着喝骂了几句,朝夷坚老道求援:"道长,你不是会正骨之术么?快些告诉本大仙,该如何缩骨?"
老道微微动了一下手脚以表无奈,哀叹道:"贫道无能,微末小计已是不顶用了。"
红泥咕哝一句,遂又转朝落尘和木华黎问道:"你俩可有主意没有?"
木华黎一脸凝重,没有应声。
落尘看看他,朝红泥安抚道:"事已至此,你且稍安勿躁,留些气力为先。"
红泥闻言高呼:"小妮子生死未卜,你让本大仙稍安勿躁?!"
"你小声点行不行?!"落尘蹙眉。
红泥眼珠一转,降低音量追问道:"你有主意了是不是?"
落尘递了个安抚的眼色过去,口中却回道:"没有。"
红泥见了那神色,心知落尘不欲多言是防隔墙有耳,嘿嘿笑道:"本大仙信你就是。"
屈轶没有他这么咋呼,一边旁观,也将眉眼来去读懂了几分,遂未多言。
老道则想起了之前的安排,估猜落尘是在倚仗后手,便也没有太过焦躁。
广元那头一知半解,却不能不急。
公输反水,行事没了倚仗。受困于此,更是没了指望。外头那些同道,不论亲疏远近,只怕也要跟着生死由命了。
原还指着木华黎能有个建设性意见的,一瞥眼,却见对方面色沉凝、目光发直地定在前方某一处,也似没了主意。
话到唇边,终究化成了哀叹连连。
落尘想要劝慰几句,又恐他追问,便也没有开口。
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脱身良策,不过是在寄希望于之前的种种安排。只盼着飞梭起升之时,那一堆鸟兽别掉链子,能保众人攀附上飞梭就行。
至于魖怪,既然错认了天妖转世,交代的差事办完后,不怕不来寻自己。
这飞梭之内机关重重,挡得住有形之体,却未必能够奈何他那鬼魅之躯。
等到魖怪前来相助,脱了困,届时再图夺回飞梭控制也不迟。
若是...若是出了岔子,那就只能等到来日出了天柱,上表天帝公断了。
再不济,还有孤竹那里可以寄托一二。
幽冥酆都大帝,总不至于轻易允许地府一下子涌入许多的无辜枉死之辈。
除非功过簿子上早就注定该勾去的...
落尘暗自思量进退种种,皆在替地下城众人预设,独独不肯去想莫染。
心生忧怖甚于旁人,故而不敢去想。
惟愿莫染也已确在飞梭上,且因自己尚未"露面",挟持者暂时不会弃子伤人。
胡思乱想中,没过片刻,之前那种震颤复又来袭。
这是飞梭起升的动静。
落尘收回神思,提醒同伴做好防护,等着飞梭破土而出。
内外相隔颇有距离,外头的动静未知如何,但观身处之地,无一不在晃动。凡有实物之处,皆闻丁零当啷四下乱响,混杂在机枢、水火动静中,汇成了一支别样的奏鸣曲。
虽闻响动越来越大,虽感震颤愈演愈烈,却见天井台上的"巨人"倒很结实。整体或有摇摆,那些相扣的齿轮却不见掉落哪怕微小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