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小人儿本来兀自睡得香甜,不知何故,忽然有些不安稳起来。先是翻滚中踢了被子,而后伴着呓语,竟又闹腾起来。
摇扇的手安抚不下,便去试他额头,又揭开衣衫查看。却见孩子身上起了**的红疹,这是出了天花。
接下来一场动静,免不了延医问药,各种杂沓。
问诊后,那双手衣不解带地于病榻前伺候,给孩子身上每一处仔仔细细涂了外用的药膏,又一勺一勺慢慢喂了内服汤药。
为防孩子抓挠,喂完药,又找纱布烫洗烘干,将那十根手指一一缠裹。生怕松了会散,紧了会勒,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
饶是这样尽心竭力地照顾,中间还出现了几次险情,看得人都跟着那端一阵煎熬。
好容易疹子结痂脱落,为防留斑,那手又持续照料了一段,饮食衣物、用药用汤,无一减省。直至孩子彻底痊愈。
落尘见证了这一场,不由喟叹,没想到生养一个孩子这般艰难。又对那双侍弄的手既羡又怜,嘀咕道,这样慈爱的照顾与抚摸,自己与莫染从未体验过,可不知天界其他人是否一样也不曾有过。
老叟在外头听见他在缸中自言自语,瞟了这边一眼,嗤道:"老头子我让你看这些,可不是为的让你伤春悲秋!"
说着,略一斟酌,放下手中活计,朝着大水缸一阵念诀作法。
缸中,落尘正自羡慕那孩子有双特别温柔周到的手呵护,突然感觉周身水浪陡起,冷不查的就把他给掀翻了出去。
待到晕乎乎爬起身来,对面正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替自己穿衣。而他自己,则莫名其妙成了旁观许久的那个孩子。
落尘看着自己忽然缩水的手脚,不知道什么状况。不由咕哝道:"这药仙到底要干什么?无端端将我弄成这样,究竟什么居心?!"
老叟却在缸外得意而笑:"旁观不如亲身体验,等你扎扎实实体验一回,也就知道老头子我'安的什么心';了!"语罢,转身自去忙活自己的,安然若素照旧。
且说落尘,变身成了对面那孩子,凡经触手,感觉真实如同己身,意识却并不由他做主。
因着天花折腾了一场,孩子大约也是憋坏了。一经痊愈,下了床,立刻又恢复了七岁八岁人憎狗嫌的模样,一路撒丫子奔出。
奔得太急,一个趔趄就朝地面扑了下去。
本是泥地,摔下去倒也没感觉十分疼痛,可怕的是,赶巧头脸位置有颗尖锐的石子冒在上头,当即就将眉棱骨划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险些不曾戳瞎了眼睛。
捧着脑袋回家找娘,请了大夫缝了伤口抹了药,没出几天,立时又见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伤疤尚且还在,他就又出去野去了。
招猫逗狗,上房揭瓦,结果,一个不慎,竟掉进了两户人家的外墙夹缝里。那夹缝甚是狭窄,堪堪几本书厚薄的余地,若非为了区别各屋是各家,两堵墙几乎能成一堵墙。
孩子身子虽不如大人壮实,但也是掉进去容易爬出来难,卡在幽暗狭小的缝隙中,一急一怕再一哭闹,小身板又涨了几分,越发出不来。
到了饭点,家里大人寻他不见,顺着哭声才发现了人的位置,当即也是又气又急又好笑。
浇油泼水,万般方法想尽,没能把人捞出来。后来,还是孩子的祖母生怕孙子憋坏了,牙一咬,心一狠,擦擦老泪纵横的脸,一拍大腿,决定拆墙。
孩子娘生怕再出意外,不肯让人动用斧凿,生生用手指抠缝,一块一块抠掉一摞砖,露出一个洞,这才把孩子救出来。
孩子救出来了,那双手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便是隔了时日,等到伤口结痂,也再不见了初时的温软细滑。
落尘顶着那孩子的身子,一阵汗颜,胸中心疼那双娘亲的手,不欲再出岔子给人找麻烦,奈何事不由己,本不在他控制之中,没过几顿饭几宿觉,又出了纰漏。
漫山遍野地胡乱疯跑,被蛇咬了。
毒蛇。
最终小命没丢,但是那过程如何,也是可想而知的。
又过一段,爬人家猪圈,又叫猪拱了。
再过几顿饭,又去爬树,摔了。所幸坠落的姿势有所偏差,不曾摔着脑袋变白痴,但也不免摔断了几根骨头,上了夹板打了绷带,又上床躺了一阵。
被动安分了一段,骨头一长好,腿脚尚还有些不利索,又跑了出去。
这回不曾攀爬摔跌,却是去人家菜园子里玩耍,见那瓜果可爱,偷摘了几个,结果,酸甜滋味还没尝出几分,就叫人家看园子的大狗给咬了。
寻常就爱招猫逗狗,会被猫挠狗咬,那也是情理之中,时间早晚的事。
最可笑的,是有一次出恭,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坐在恭桶上扭摆乱动,竟致使臀部卡在了恭桶里拔不出来。直到他娘连桶带人拎出去,蹲在菜地边上敲碎了木桶,才把小屁股解脱出来。
说到恭桶,他还掉过粪坑,跑太急刹不住,直接一脚踏了进去。灌没灌着粪水,不好意思告诉大人,反正那一身臭气熏天,拎到池塘边刷洗了大半天还有余味未散。
池塘...夏天游水,差点溺毙,这是后来又再长大些的事。之前,磕掉过门牙,也是幸好发生在换牙之前,不然就得一生说话漏风。
种种诸般,贪吃新鲜玩意儿吃坏肚子,上蹿下跳摔破了皮,简直堪称家常便饭。
落尘"住在"那孩子的身体里,隔三差五就得来一次惊心动魄的体验。心惊之余,既对"自己"的行为幼稚感到可笑,也对由此造成家人和乡邻的各种困扰,感到万般羞惭。
好容易挨到上了私塾,有个地方拘着,有个不怒自威的老先生帮忙管束着,应该能够放心了。未想,三天不到,就叫砚台砸破了头。
课间打闹,一群孩子拿着书本对丢打闹,不知哪个缺心眼地顺手抓了砚台,给这孩子开了瓢。
往后,大事故虽不多见,但是打个架,破了相,实属寻常。兼之头疼脑热,闹个病痛...着实成长不易。
这般有惊无险地长到十来岁,却又更见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