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第四日,夜离和阿缇终于来到了斯图城。
往事犹如画面,一幕幕扑向夜离,
譬如斯图城下斩杀素猛,譬如西角楼互定情物,譬如永安宫子熙献舞,
在此之前的所有幸福喜悦戛然而止,悲痛犹如潜藏已久的蛊毒慢慢爬上了心头,再也看不见夜离喜上眉梢了。
在梦幻和现实之间,此时此刻夜离仿佛遭到当头棒喝!
阿缇能够清晰地看见夜离的变化,
那个一路满脸微笑的怪哥哥不再满脸微笑,
那个一路唠叨不停的怪哥哥不再唠叨不停,
开始变得满脸苍楚,沉默寡言,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不知道他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也料到必定是与那个熙儿有关。
日暮时分,二人双双飞落在昔日子熙的宫阁前。
这里正是当年子熙风风光光出嫁的地方,那两扇空镂花雕的大门仿佛久已恭候的老友,猛然撞入眼帘里来了!
刹时间,夜离面色惨白,浑身颤颤发抖,口中喃喃呓语起来:“熙儿?熙儿?熙儿……”
头戴金冠,身穿一袭大红盛装的子熙、含泪掩门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自己被永安宫宫卫凭空架起,消失在阳光里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熙儿!
熙儿!!
熙儿!!!”
刻骨铭心的一幕活生生地又从眼前掠过,
夜离突然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直扑趴到那两扇空镂花雕的门前,拼命地拍打,拼命地拍打,拼命地拍打……
但那两扇门似乎被紧锁着,拍也拍不开,打也打不开。
与此同时,阿缇忽然恍惚起来,那两副画面也出现在她的眼前,而那个含泪掩门的身影好像就是她自己,其实这是子熙的魂魄产生的感应,因为这里也正是子熙最为伤心之处,即便肉体消亡,残存的灵识也能感应。
仅仅过有片刻,夜离仿佛就使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虚脱绝望地坐靠在紧锁的两扇门下,纳首在地,抱头恸哭,当真是悲天惨地,日月无光。
而阿缇也仅在刹那之间又恢复了精神意识。
她看见夜离恸哭得如此绝望,心儿也碎了,肝儿也裂了,泪珠噗噜噜滚落不停,遂就慢慢走过来,蹲下身,轻抚他的肩头:“怪哥哥,不哭不哭……”
夜离缓缓抬起头,一丝惊惑飘过泪莹莹的瞳孔:“熙儿?”
“诶,我在呢,怪哥哥不哭噢。”阿缇伸手替夜离揾泪。
“熙儿?熙儿!!”
夜离猛然将阿缇紧紧搂抱在怀里,如个孩子般放声大哭道,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想你、想得真的好苦好苦啊!
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怪哥哥:我?我……我不会再离开你的。”阿缇也搂住夜离,泪流满面道,“怪哥哥,不哭……不哭噢,幸好现在这里没人,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如果惊动了这里的人可就不好了。”
果然不出阿缇所料,夜离的嚎啕声已然惊动了此处的宫卫。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过来,同时传来宫卫头领的说话声:“怎么回事?这子熙公主的宫阁,英侯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封禁,今日这里面怎么会有哭嚎声,速速打开封门,进去查看查看!”
原来当年子熙出嫁以后,克京英侯就封禁了女儿的宫阁,避免睹物伤心,而英侯驾崩离世,新继任的克京侯依旧将子熙的宫阁列为禁宫,以示尊敬,因为当年如果不是子熙公主嫁给傲奢伯陀,或怕克京人早已亡国灭族。
但听几声开锁声响,外院封门忽地打开,涌进来七八位宫卫,其中走在前面的正是宫卫头领,四旬年纪,留有浓髯,甚是威武的模样。
浓髯头领一打眼,正见阿缇在画雕门下使力地挽拉夜离准备离去。
因为距离甚远,所以并没有看清二人的面孔,他迅速抽出佩刀,远远指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公主的禁宫!速速拿下!”
“别拿我们,别拿我们……我们……我们马上离去。”阿缇惊慌失措。
“擅闯公主禁宫乃是死罪,岂能由得你们!左右的,速速拿下!” 浓髯头领指挥两名宫卫拿人。
“找死!!”
忽见来者对阿缇不恭,夜离怒喝一声,倏然站起,大袖陡然一拂,一股杀气冲袖而出。
“啊!”
“啊……”
随着两声惨叫,前来拿人的两名宫卫飞掼在地,口喷鲜血,抽搐而死。
夜离脸沉如霜,煞气炽生,手挽着阿缇,一步步踏上前来:“我看你们,谁敢再来欺负熙儿!!”
浓髯头领见状,吓得战战兢兢,一步步往后倒退。
当观看清楚阿缇的清丽面庞时,他不禁又惊喜又错愕又惶恐,突然单膝跪地,隆重行礼道:
“小人参见公主,小人等不知公主玉驾回宫,还请恕罪。”
“小人参见公主,小人等不知公主玉驾回宫,还请恕罪。”
其余宫卫也纷纷单跪在地,行礼谢罪。
原来阿缇长得和子熙公主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而这浓髯头领却是认识子熙公主的,此时忽然观看清楚阿缇,一时竟然产生错觉,难分真假,遂就急忙下跪,行礼谢罪,而那些宫卫自然也紧跟行礼谢罪,可见子熙公主是多么受克京人的爱戴和追思,即便此时阿缇服饰迥异于子熙公主。
阿缇早吓得六神无主,紧紧挽住夜离,胆颤心惊道:“我?我……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公主,你们……你们……你们快起来吧。”
“小人等惊扰公主玉驾,罪该万死,小人等这便告退。” 浓髯头领叩头行礼,指挥众宫卫抬着已死的同伴,诚惶诚恐地急急退离。
“怪哥哥,这些人好吓人呵,我们回家去吧。”阿缇哆嗦得如淋雨的小鸟。
“嗯,天也黑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夜离深情地瞥了一眼阿缇,轻轻揽住她的纤腰道,“熙儿不要怕,从今往后、任何人都别想再来欺负熙儿。”
话语落处,夜离暗自作法念咒,二人欻然如电而逝。
那些宫卫退出宫阁,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满脑疑惑:听说子熙公主二十年前就在天都圣宫自刎而死,今日怎么又回来了?而那白面赤发的怪人又是谁?
——怕是大白日撞见鬼了吧?!
大家一阵牢骚,惊惊怕怕,抬着死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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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夜离为爱着魔,将阿缇当成子熙,一心一意全力付出,终于感动了阿缇,也终于唤醒了阿缇身体内的子熙魂魄。
而在这几日“恢复记忆”的行途中,阿缇也终于得知夜离和子熙的点点滴滴,深深为夜离的感情经历感到难过,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伤,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是子熙的傀儡而已。
实则正如阿缇的感觉一样:阿缇一出生就注定是傀儡的命运,不过是子熙魂魄暂时借寄的人体。
自打一出生开始,阿缇的命运就被幽冥地府的森罗王牢牢的掌控在手掌心里,如果森罗王愿意的话,随时随地都可以轻易地夺走她的生命,譬如捏死一只蝼蚁一样。
果不其然,阿缇的甜蜜时光走到尽头,悲惨的命运很快降临。
当日二人从斯图城返回吊脚草屋后,夜离便不像以前那样积极准备次日行程,而是连晚饭都没有吃上一口,就闷闷不乐地将自己关闭在西偏屋里。
阿妈阿哥颇觉奇怪,以为阿缇和夜离闹别扭,就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阿缇便将斯图城之行详细的说了一遍,说着说着默默流下泪来,她隐约感觉到今日之事对夜离打击很大,也不知明日又会发生什么令夜离痛苦不堪的事来。
次日,阿缇早起,却发现夜离毫无动静,而在此之前,夜离每日都起得比她还早哩,因此急急忙忙来到西偏屋叫唤夜离起床,
刚走到夜离身旁一米来处,突然有一股气流将她震退开去,连试了三五次,皆发生同样的情形,遂又轻轻叫唤数声,可夜离依然打坐不动,仿佛未闻。
阿缇便急来摇醒旁边酣睡的阿雷,问道:“阿哥,今日怪哥哥怎么不能碰啊?一碰他就好像被气流震回来了,再怎么叫唤他,他好像也听不见。”
“是呐,阿哥昨晚就碰到跟阿妹一样的情况,一米之内不能碰阿离,叫唤他也好像听不见,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估计应该和巫婆作法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希望被别人打扰。阿妹,你暂时就不要操心了,到时候阿离自己会醒过来的。阿哥还有点困,想继续睡一会儿。”阿雷慵懒说过,倒床继续睡觉。
阿缇看一眼阿雷,又看一眼夜离,自言自语道:“阿哥说的也是:怪哥哥的这种情况真的跟巫婆作法差不多,看样子昨天的事情对怪哥哥打击真的很大很大,他或许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希望别人打扰,那就暂时由他去吧。”遂轻脚轻步地退出西偏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