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如乘梦舟,恍惚天际,忽而惊醒过来,只见皓月当空,流银满地,原来宛陵地带并没有下雨哩。
大家各自欢喜不已,文基遂踏着月光,走上石阶,叩响门环。
不多时,门仆阿福提着灯笼,迷迷糊糊地走至大门后,待问明白话来,急忙打开大门。
文基、燕灵和小化一同进入了大门楼子,而阿福早已转身报告管家刘二去了。
一时间,谭府各处灯火陆续点亮起来,如同白昼。小化东张西望,甚是吃惊。
三人绕过照壁,路过院中大石榴树,大厅辄出现在眼前。
只见公映夫妇业已坐在中堂,小雨在右,管家在左,侍立一旁。慧女也坐在客座上,凤凰站立在后侧。
快步走入大厅后,文基携燕灵跪将下来;小化紧挨着燕灵,亦屈膝跪下。
文基磕头道:“孩儿回来了,孩儿给爹娘请安。”
燕灵和小化随之磕头在地。
周夫人瞥了一样文基,心中不悦道:“基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出去了这么多日也不给家里捎个话儿, 你眼里可还有父母?”
“孩儿让爹娘担心了,孩儿知错。”文基不能如实禀报,情愿一人担当。
“你们看看自己,这脸上身上都弄得脏兮兮的,哪像个有家教的!”周夫人严厉道,“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婶娘:不关定之哥哥的事,都是灵儿的错,请婶娘不要责怪定之哥哥。”燕灵叩头道。
“好……灵儿,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错啊?”
“灵儿不该负气出走。”燕灵老实认错。
“晓得便好,那你为何负气出走啊?”
“灵儿要为爹娘报仇,婶娘不允许,所以就负气走了。”
“现在想通了没有?”
“想……想……想通了……”燕灵弱弱地回道,其实她口头虽然如此说,但心里依旧放不下对九天的仇恨,只是她不愿意让文基母子为难而已。
“唉……灵儿啊,这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你杀去她杀来,她杀来你杀去,杀来杀去,必然没有一个了时,如此将来必会祸及子孙。你与基儿成亲之后,将来有了孩子,难不成你还希望仇人每日惦记着你的孩子?这仇恨啊总得有一方先放下,那么这仇呢,咱们就先放下吧。”
周夫人一席话顿时令燕灵胸襟豁然开朗,尤其听到“你与基儿成亲之后,将来有了孩子”的那话,更是触动了她女性内心深处最为温柔的部分,好叫她缱绻酥软,心驰神往。
于是她柔声回道:“婶娘的话,灵儿都记住了,灵儿听婶娘的。”
此前文基在土地庙里已经开导过一次,现在周夫人又语重心长的教导一番,因此燕灵深为触动,便伏身磕头致谢,不料她怀里的两块馒头早有松动,这上身一伏,脑袋一磕,两快馒头就“扑扑”两声,先后掉落在大厅的地毯上,连滚了几个筋斗才停住不动。
大厅里众人都吃一惊,定眼睇看,原来是两块馒头,而且有一小块馒头啃得坑坑洼洼的哩。
燕灵刹时慌了张乱了神,难为其请,慌忙捡起两块馒头,鼓着小嘴呋呋呋地吹了几下,复塞入怀里去了。
周夫人见此景,好奇地问道:“灵儿,你把那两块脏馒头揣在怀里干什么?”
“灵儿留着吃呢。”
“留着吃?这是什么话,难道基儿这一路上没有带银子,让你们每日都吃这馒头?”周夫人难以置信的说过,沉着脸色唤文基道,“基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婶娘!不关定之哥哥的事,不关定之哥哥的事……是…是…是灵儿的错……”燕灵急忙抢话说道,但自知理亏,说着说着声音又弱了下来。
“灵儿,怎么又是你的错?你又犯了什么错啊?”周夫人惊讶不绝。
“灵儿……灵儿把定之哥哥的银子都花光了,现在只剩下……只剩下这两块馒头了。”
“看你也没有添什么衣裳,买什么首饰,半个月给你花满了也不过五七两银子,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灵儿你究竟花了多少银子啊?”
“我?我……花了有……有……有小二十两银子……”燕灵嗫嗫嚅嚅道。
“啊?小二十两银子!”周夫人惊倒在座椅上,不敢相信耳畔所闻。
众人也颇为吃惊,俱觉不可思议,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哩。
周夫人正要责备燕灵两句,跪在一旁的小化解围道:“禀夫人,燕灵姐姐虽然乱花了许多银子,可是她现在已经很后悔了,曾说过以后再也不乱花银子了。”
“不错不错……这小姑娘说得不错。”此时默然不语的公映忽然开口说道,“夫人你看啊:现在灵儿连两块脏馒头都舍不得丢弃,可见她真的已经懂事了。这人啊,在青春年少的时候,谁还没有一个胡乱花钱的日子。夫人,我看你也别责备灵儿了,就当她‘吃一堑长一智’吧。”
“婶娘:灵儿真的知错了,灵儿以后再也不胡乱花银子了。”燕灵俯首认错,声细如蚊子。
看着燕灵可怜巴巴认错的样子,周夫人叹道:“唉……老爷说得没错,这年少不知柴米贵,当家始知油盐难,就当灵儿她‘吃一堑长一智’吧。灵儿啊,婶娘也不责备你了,以后千万要记住今日的教训,不要等到身无分文的时候才知道勤俭。”
“是……婶娘,灵儿知道了。”闻听婶娘原谅了自己,燕灵终于如卸重负,感觉浑身舒爽。
周夫人此时才注视着小化问道:“灵儿啊,这位小姑娘又是谁啊?我看她倒是比你懂事得多。”
不待燕灵抬头回话,小化叩首答道:“夫人:我叫小化。”
“哦……小化?小化啊,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和灵儿在一起了?”
周夫人一声柔声关怀譬如母亲的话语响彻在耳畔,小化不禁泪珠倏然滚落,于是认认真真地向周夫人叙说起自己的遭遇来。
原来小化出生时,家乡遭遇瘟疫,父母遂就携带着她一起逃难在外。后来小化父亲依仗着上辈传下来的熬糖手艺,摆了一个糖点路边摊,没日没夜的熬糖谋生。经过数年的辛苦努力后,挣下不少银子,便开始买家产,置糖坊,雇工人,家道逐渐兴旺,也能请得起私塾先生教授小化文字典章和各种礼仪了。
但因为数年的辛苦劳累,所以小化的母亲患上了羸病,请来许多大夫都难以治愈,就连道士和尚做法驱邪也无济于事。
这一来小化的母亲常年卧床不起;二来生的且是女儿;三来小化的父亲正值中年;四来家中也有了许多闲钱,因此小化的父亲就嫌弃起她母女来,在外面养了粉头。却未卜料那粉头居然生了一个男儿,小化的父亲便敲锣打鼓地娶回了府上。
那粉头心狠手辣,为当正室,独占家产,暗地里毒死了小化的母亲,而后又来残害小化。
府中老管家悯怜小化,便寻了一个时机,于深夜偷偷用马车将她送出府来,并给了一些银两,叫她自谋生路,逃得越远越好,总比在府中等着被害死要强。
从此以后,小化沦为乞丐,起初也是乱花银子,毕竟年岁太小,之后虽明事知理,但银子却早已花费殆尽,所幸她聪明伶俐,把自己弄得丑八怪也似,因此才保命至今。最后得遇燕灵,结下这场缘分。
小化哭哭泣泣地说完遭遇,大厅内众人无不落泪纷纷,哀叹小化可怜。
周夫人含泪道:“小化啊,你这命好苦啊,可知你家在何处?”
“小化并不记得了,也不想回去。”
“唉……这该怎么办啊,你还如此年幼。”周夫人哀叹不已。
“夫人:小化虽然年幼,但小化会铺床扫地抹桌子,如果夫人不嫌弃,就让小化给燕灵姐姐做个丫头吧。”小化说完,砰砰磕头。
“这怎么成?你年纪如此之小,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周夫人道。
“如果夫人不愿收留小化,小化便只有讨饭去,请夫人发发慈悲,收留下小化吧。”
“这……小化啊……”周夫人可怜小化年幼,一时不知如何安置她,因此犹豫起来。
这时公映建议道:“夫人,你也不用纠结了,就留下小化陪灵儿吧,正好灵儿身边缺少一个体己的丫头。她能做的便做,不能做的还有其他丫头,终归慢慢来,府中也不多她一口饭吃。”
小化闻说此话,大喜不已,连连磕头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唉……好吧,就如老爷所说,就这么定了吧。”周夫人说道,“这天也快亮了,大家就各自回去休息吧。小化啊,你今夜就和燕灵姐睡吧,明日再作安排。”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小化感激零。
众人皆大欢喜,一时离座,各自陆续散去。
慧女准备询问两句,但夜已太深,不好意思打搅,只得与文基燕灵略略见过礼,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