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全家准备去爬山。
雷爸爸自己去买了豆浆,不敢再轻易放儿子出去,生怕他又跑个没影。
雷东川精神头充足,一早就把白子慕叫起来,给他穿好鞋袜,哄着他起床。
白子慕来这里换了床没睡好,还在犯困。
雷东川牵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一会咱们吃完早饭就去山上,你多吃一点,要走很远。”
白子慕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小书包,那里面是他带来的一大袋大白兔奶糖,揉着眼睛要带上:“哥哥背着。”
雷东川道:“不用,放家里,带几块吃就行。”
白子慕想了想,点头说好。
一家人简单吃过早饭,雷长寿又吩咐儿子去前院给小狗喂了一些昨天煮汤的肉骨头,今天上山,把家里的狗带上安全些,夏天山里多蛇,小黄狗在前头一叫大部分山里的小动物都会避让。
他们打算去山里的道观看看,就带了一些米面和蔬菜,自己去了吃,顺便留一些给道观里的老道士。
准备工作做得也不着急,村里生活一向慢悠悠的,雷长寿还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抽空给他们量了下身高。
跟在家属大院的时候一样,不过这次不是刻在门框上标记,而是在房柱上。
雷家老宅房舍面积极大,颇有些深宅大院的意思,其中有个厅大约是以前宴请宾客用的,前面一个门廊,挡雨檐斜飞出去,有小雨落下的时候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响。
厅前一排气派的门柱支撑整栋房子,也不知是什么木料足有成人合抱粗,历经风雨,看起来有些陈旧。
雷东川带白子慕走过去,两人一起并肩站在一个门柱那,雷东川先量,然后又看着爷爷给白子慕头顶那也划了一道刻度。
老木料上做了不少印记,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好多深深浅浅的刻痕,每一道线也不同,最高的一处已经和雷长寿差不多高了,那是雷家三兄弟的。
雷东川看着上面,认真比划了一下,道:“爷爷,我长得快,以后一定比大哥高。”
白子慕在雷家老宅也有记录身高的地方了,前头是几个哥哥的,他的紧跟在后面——三个直线上升的刻度,陡然落下来一个新刻痕,月牙一样的痕迹,小小浅浅的,煞是可爱。
雷长寿笑着对他道:“子慕啊,等明年再来,爷爷给你记上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把小剪刀过来,让小朋友自己做一个独特的标记。
白子慕很开心,但是他不会弄,一旁的陆平道:“我来,我来!”他撸起袖子帮忙把刚才那个痕迹刻深了一点,弄了一个略大点的小月牙,笑呵呵道:“你看这个,跟咱们子慕笑起来的时候一样漂亮!”
白子慕很喜欢,抬手轻轻摸了摸,然后比了下自己头顶,仰头兴奋道:“伯伯,我有这么高啦!”
“对对,长高了。”陆平也跟着笑。
门柱上面那几个痕迹很旧了,白子慕和雷东川的痕迹刚刻上,显得特别新,小朋友开心地看了很久。
一旁的贺老头看见,嘴上没吭声,但是心里记下来了。
他没带过小孩,要学习的实在太多。
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准备等回到东昌城自己那个小院里,也好好找一块木料,比着这边一样给白子慕弄一个,这样小孩以后在他那里就可以量身高了。
贺老头视线落在眼前门柱上几道刻度线,岁月洗礼,深浅不一,高高低低的新旧划痕叠加在一处,好像就亲眼瞧见了一个小朋友慢慢长大。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这么大把岁数,好像突然开始对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期待起来。
上午阴天,没有太阳,上山正好。
雷东川昨天找的路非常好,果然又便捷又平缓,沿途树枝很少,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走着都很方便。
他们一路从小路上去,有难走的地方,雷爸爸就借了陆平的那个竹篓,把白子慕放在里面,背着他走。
白子慕坐在竹篓里,非常小心,过了好一会才探出头。
雷东川折了一根长树枝,拿在手里当剑舞,哄他玩儿,小孩瞧见就咯咯笑。
雷爸爸听见,也受到感染似的露出笑意,回头道:“东川,也给弟弟折一个。”
雷东川答应一声,去找了一会,很快摘了一枝长杆野花来给白子慕,白子慕伸手出接过,依旧缩在竹篓里老老实实的,大约是在里面抱着野花的缘故,大老远就能瞧见小孩脑袋上的小花一晃一晃,小卷毛蓬松柔软,头顶的小野花开得绚烂。
他们走得不快,中途休息了几次,还吃了一点东西。
山里天气变化无常,他们赶在中午到了道观,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天空中就落了雨。起初是小雨,紧跟着就变成了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下个不停。
道观里住着一个老道士,一早就准备了热茶,瞧见他们就请进来,雷长寿跟他熟识,问了一声好,瞧见桌上还有许多茶杯问道:“怎么,这几天上山的人很多吗?”
老道士笑道:“可不是,最近村子里不少人都上山采药,这一下雨,来避雨的也多。”
雷家人走进来,雷爸爸去给老道士送下米面蔬菜,老道士请他们去堂厅坐着歇脚,白子慕人小走在后面,因为模样白净漂亮,老道士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道:“哟,还有个远来的小客人。”
白子慕躲在贺老头身后看他,看了一会,拽了拽老人的手,贺老头蹲下来一点,让小孩凑在他耳边说话。
刚听一句,贺老头立刻就瞪眼:“瞎说,我这胡子漂亮多了,我胡子比他长!”
老道士在一旁权当没听见,但还是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的胡子非常顺,长长地垂下来仙气飘飘。
大约是因为两位老人都有大胡子,白子慕慢慢就不怎么怕了。
几人坐在正厅随意闲聊,很快又有三三两两进来避雨的人。
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老道士对他们一样都十分热情,给了热茶喝,让他们驱寒。
雷长寿道:“说起来,这两年来山里采药的人好像多了?”
老道士点头:“是啊,以前有药材也不能拿去卖,现在好了,国营制药厂收购,不少人都会跑到这里来挖药草,贴补家用。”
雷长寿感慨道:“这样也好,以后也有盼头,现在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好了。”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可不是吗,能多活几年总是好的。”
雷长寿笑道:“老神仙说得是。”
贺老头想开口附和两句,但是很快视线又落在对方的胡子上,拧着眉头没吭声,下意识也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乱蓬蓬的胡子跟他脾气一样,爆得很。
中午在道观里吃饭,老道士要去给他们做素斋,陆平连忙拦住道:“我来,我来,突然来访已经很打扰您了,要是不嫌弃还请尝尝我的手艺。”
雷爸爸也起身,笑道:“那我去烧柴,陆哥,我给你搭把手。”
两个人去厨房忙活,老道士颇有些过意不去,又给他们续了新茶。
因为贺老头说起是来采风画图的,老道士就带他们在这里转了一圈。
老道士这个道观很小,半新不旧的,看起来就很破烂,前些年闹运动的时候,倒是也省了人来砸。这里是他一个人搭建起来的,除了正厅神像那能看出是新的,其余都是用的旧砖瓦。
道观院中用碎石铺了路,一角的菜地里冒出几根南瓜藤,长势正欢。
雷长寿同他闲聊:“您近日都忙些什么?”
老道士倒是和气,笑笑道:“还是那些,除了早晚诵读功课,无非就是冬天忙着生火,夏天忙着扇风。”
雷长寿听得笑起来。
雷长寿去正殿拜了拜三清像,瞧见一旁空地上堆放了一些木头和袋装水泥、几摞红瓦,就要往功德箱里捐点钱。
老道士拦住他:“修葺房屋的钱已经筹够了,不必再破费。”
雷长寿瞧见一旁老砖砌成的偏房,对他道:“留下一起修修你住的房子,这么多年了,只见你修正厅,没见你修补过自己住的地方呀。”
老道士不肯收,再劝就谦和说:“真的不用,方便的话,摆几个供果就行了。”
雷长寿带了一些水果,招手让雷东川和白子慕过来,帮着摆好。
老道士慈眉善目地站在一旁看,还夸了孩子们两句。
贺老头不服,刚才在道观里转悠的时候,白子慕仰头瞧着上面的烛台竟然还夸了一句“漂亮”,一个摔裂了的铜烛台,压根就看不出样子了,竟然还能叫漂亮?贺老头看不上那破烛台,即便是完好的,在他眼里打制得也太过粗糙。
有采药人专门冒雨来送了一袋玉米,摆摆手,也不多说话,就走了。
白子慕瞧见有陌生人来,就躲在贺老头腿后面,探头好奇去看。
雷长寿哄他道:“子慕不怕,因为这个道士爷爷他会用药草,还会经常去山下村里给大家伙看病,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几服药就好了,大家这是来感谢他呢。”
老道士谦虚道:“不过略懂一点药理,因此得了几分善缘,全凭大家帮护。”
贺老头瞧见白子慕一直仰头看老道士,心里越加不服,总想在小孙子面前争点什么。
几人回去喝茶,贺老头走慢了几步,留在后面。
老道士挺喜欢小孩,给他们拿了水果吃,又问起白子慕:“你从哪里来啊?”
白子慕道:“从山下的家里。”
“跟爷爷一起吗?”
“嗯!”大约是想炫耀,小孩仰头自豪道:“我爷爷是石匠,他砸石头可厉害啦~”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旁偏殿“乒乒乓乓”一阵声响,老道士吓了一跳,赶忙去看,刚进门就瞧见贺老头已经拿了那个铜烛台在帮忙修理了。
贺老头自从给白子慕做了天蚕宝甲就已经算是破戒了,他反正已经碰了金银,也不差这几个烛台,动手帮忙收拾了一下。他从陆平那竹篓里翻出几样工具,那竹篓简直像是一个百宝箱,需要什么就能从里面拿出什么,别提多方便了。有了这些,贺老头修复得很快,还给铜烛台升级做了一下造型做了松鹤莲纹,外加打磨抛光,不过一会功夫就把烛台弄得贵气逼人。
不只如此,他还顺手修理了这里的瓷碗、茶杯,有些开裂的给箍好,这道观里能修补的,基本上都弄好了。
老道士很感激。
这个烛台供奉香油,对贺大师不算什么,但是对他意义深远。
老道士一个劲儿不住说着感谢的话,倒是把贺老头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道:“刚才倒是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我这小孙孙开口,权当结个善缘吧。”
老道士笑道:“我就知道,今儿一早喜鹊就喳喳叫,一定是有小贵客到。”
白子慕已经捧着小瓷碗开始给大家介绍了,举得高高的:“我爷爷还会修瓷碗~”
光是这样,小朋友就已经很得意了。
他觉得爷爷可太本事啦!
陆平想过去纠正几句,贺老头笑了一声,摇摇头,拦住他道:“让子慕说吧,这样就挺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道士捧了自己手里最好的一些东西出来,虽是粗茶淡饭,但也尽可能的表达了感激之情。他小心问道:“请问老先生您是做什么的呀?”
贺老头淡淡道:“做过几天石匠,现在改行了,在画画。”
老道士道:“您这真是闲云野鹤,淡泊明志。”
“反正忙了一辈子,到处漂泊,随便做点什么糊口就行。”
老道士觉得这位做事可不像是糊口的,一定特别厉害,别的不提,光那铜烛台的修复手艺就太好了,把那烛台再摆到他面前,他都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