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小城,街边树阴下。
雷东川倚靠在摩托车上等人,天气热,他手里拿了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过了一阵,有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过来,是孙小九和杜明那几个。
杜明接到雷东川电话,特意从乡下赶回来跟着雷东川挨家走访,查询记录了一下当年矿难的那些人家的情况。和方小妹说的差不多,但他们还是再次统计了一下,着重记录了那些人家里的经济情况,按那个做了一个简单排序。
杜明在家属大院长大,对那里熟悉,孙小九磕磕巴巴问一户的工夫,杜明已经跑了七八家,不动声色打问一番都给记下来。
杜明尤其擅长做这类事,事情打问的详细,册子写得也周全。
雷东川拿了一份,翻了翻道:“杜明,你这两天先不要去乡下,留在这跑完剩下的。”
杜明一下急了:“老大,我那鸡得有人专门喂呢,山上离不开人,不然你让小孙去吧?”
雷东川看了孙小九一眼,孙小九这回难得没争,有些臊得慌,垂着脑袋没抢活儿。雷东川摇摇头道:“他不行,这事儿得你来。”
“那我山上养的鸡……”
“让孙小九去替你喂两天,你先腾出手来做这个。”雷东川翻看之后,把册子递还给他,“就按这册子来,把剩下的那些人家也记一遍,尤其是家里有劳动力的,有一个算一个,不拘年龄大小,一块写下来。”
“好吧。”
杜明舍不得,但老大发话了,也只能答应下来。m.166xs.cc
他跟农科院的教授们前段时间刚联络过,送了一批鸡蛋去孵化,眼瞅着马上就要成规模了,交代孙小九的时候心疼得不行,再三叮嘱道:“小孙,你回去一定要给我照顾好啊,要是有不懂的就给我打电话。”
孙小九道:“怎么会,我们乡下长大的,谁家还没喂过鸡鸭大鹅啊?”
杜明:“我这不一样,得科学喂养,普通饲料一定要加一点干药材粉,我打好了一些放在板房里了,你记得看序号调配!”他一边说一边给孙小九列单子,“一天喂三次,别喂少了啊,我这鸡多少只、长多大心里都有数,还有,鸡蛋现在一天是26个左右,拿出来之后放一边,农科院的人要过来帮着孵化……这事责任重大,育苗儿呢,你别偷懒啊!”
孙小九:“……”
孙小九:“你那鸡吃啥药?”
杜明:“呸,你养的鸡才吃药呢!我这是科学喂养,吃的都是干草药混杂饲料,三顿吃不一样的药材,白色那袋是干苍术,我放在靠墙的位置了,闻着气味儿很香,是管着治疗风湿的,人都能吃,拿来和猪肝一起炖汤对眼睛特别好。”
孙小九道:“这么厉害?那这苍术可以给子慕家送点,我记得他妈妈好像刚动了手术。”
杜明抬高了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语调也和平时不同:“这还用得着你说?这鸡吃草药长大的,肉质好,还有药膳的功能,老大早就挑了好几只给子慕家送去了。”
孙小九:“老大做的好,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杜明:“呵。”
……
孙小九一直在乡下长大,家里也喂过不少鸡,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喂鸡能喂出这样与众不同的自豪感。
*
杜明整理的很快,两三天工夫就统计出了表格,装订成册拿给了雷东川。
听着雷东川说后续的事暂时用不到自己,迫不及待回乡下喂鸡去了,杜明大学考在省城,那边离着农科院近,但是离着东昌小城还有跑上三个多小时,回来一趟不方便,他打算在去大学之前把散养中药鸡的事安顿下来,为此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雷东川看过册子之后,叫了孙小九过来,让他跟着自己去了一趟省医院。
因为路程远,特意让司机开了车。
孙小九上车之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只有他们和司机三个人,傻乎乎问道:“老大,咱弟呢?”
“子慕不去。”
“为啥不去啊?”孙小九特别疑惑,“他在忙啥,还是老大你不想带他一块?”
雷东川低头还在看表格,听见道:“想什么呢你,他开学早,家里舍不得,在家陪陪董姨她们。”
“哦。”
雷东川出门没带白子慕,孙小九似乎比他还不能接受,挠挠头道:“总觉得少了个人,不太对劲。”
“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了,提前适应一下也好。”雷东川低头看手里的册子,他心里也憋屈,白子慕那个集训要一年多,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年怎么撑下来。
孙小九会意错了,吭哧道:“老大,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雷东川抬头看他:“嗯?”
孙小九:“就是上次,我都瞧见了,子慕那会明明要跟你坐一辆摩托车,你老躲他,还有在百川超市的时候,他以前要吃个零食,你肯定拿一堆,那回也是,就瞪他半天,眼睛睁那么老大,最后才给拿了一包鱼片。”孙小九把手指放在眉心处,学他皱眉严肃的表情,心有余悸道:“老大你不知道,我在旁边看着可吓坏了,你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雷东川:“……”
雷东川拿起册子,恼羞成怒敲了他脑袋一下。
孙小九不畏强权,还在试图抗议:“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老大你是觉得马上要去念大学了,想锻炼一下咱弟的自理能力对吧?可你宠成这样,也不能一下就让他长大对不对。”他看了雷东川一眼,见自己老大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只当自己说对了,小声嘀咕一句,“反正你这样有点不对劲。”
雷东川闭了闭眼。
这哪儿是一点不对劲,他这段时间可太不对劲了。
白子慕跟他亲,以前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最近他每天被白子慕无意识的小动作撩拨得够呛,不敢碰,不敢看,有的时候坐在旁边甚至都不敢想。生怕自己那一脑袋废料想得太入神,起什么丢人的反应。
可在外人眼里,就是雷东川突然间故意“疏远”——他们实在在一起太久,大家也都习惯了他们平时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只要他不跟白子慕粘在一块,旁人就以为他们是吵架了。
孙小九还在替白子慕抱不平,小声嘀咕:“反正我觉得,老大你有点不负责任。”
雷东川:“再说一句,你就下车从这儿自己跑着去省城!”
孙小九不敢再提,想转移话题缓和气氛:“老大,上回杜明还怀疑老方,你看,老方压根就没事,经得住查。我上次就觉得,他顶多就是谈了个恋爱,没想到连对象都没谈——”他看了一眼雷东川的脸色,“老大,你念大学以后打算谈对象吗?”
雷东川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还在生气,又或者这就是回答。
孙小九不怕尴尬,往下硬聊:“我倒是挺想谈一个的,听说大学里人很多,几千上万学生了,老大,你想过以后找什么样的没有?”
“白一点,漂亮一点,另外睫毛要长一点。”雷东川说话的时候,手里哗哗翻着纸页,像是在掩藏什么似的故意拧着眉头,“最好听话,但是脾气也不用太好。”
孙小九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乐了道:“这不咱弟吗?”
雷东川喉结滚动一下,低声道:“不是。”
省城,医院。
方启这么多年节俭惯了,哪怕雷东川之前说了走职工医疗,给他报销,方家人也依旧选了大间病房,一个房间里六张病床,方父的病床在左侧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