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段时间之后,贺大师也回了东昌小城。
京城最近事情多,尤其是宝华银楼和雅颂珠宝行合作开展,需要一位重量级的老前辈坐镇才压得住场子,因此贺大师留在京城两三个月才回来,为此都耽误了白子慕的开学。
贺老头担心小孙子不高兴,回程的前一个礼拜就开始去各大商场买玩具和零食。
雅颂珠宝行的何君华一直在京城陪同,不但陪着贺大师买礼物,还抢着买单,并且送了一个雕琢精美的水晶熊猫一并让贺大师带回去。
何君华笑道:“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材料,在您面前多少有些班门弄斧了,之前在瑞典拍卖会凑巧拍到一块白水晶,就想着您家里的小孩喜欢熊猫,特意让人雕好送来,就当我送他的开学礼物。”
水晶熊猫雕刻栩栩如生,工和料都不错,如果说珍贵的话,那就是它的大小和重量,足以进藏品级别。
两个保镖抬着放进了车里,一路护送回去。
贺老头回来之后,也不肯休息,换了身衣服就要掐着点去学校接孙子。
陆平眼尖,瞧见之后连忙抢在前头道:“师父,您歇着,我去接子慕回来!”
贺老头想了想,道:“那也行,你告诉他,我带回来一个小炉子,他想吃烤花生、烤瓜子都行。”
陆平答应一声,骑车出去了。
他在校门口等了一会,瞧见有学生放学,就喊了一个同学就叫人,为了保险起见特意对那孩子道:“同学,麻烦你帮我找一下雷东川,就是初二一班那个……”
一提雷东川,果然没人不知道,那小孩立刻就回去找人了。
不多时,雷东川就带着白子慕过来,陆平也不是头一回来接,雷东川一听同学说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问道:“陆伯伯,是不是爷爷回来了?”
陆平笑道:“对对,老爷子刚回来,急着催我来找人呢,东川啊今天晚上你也来这边吃饭,我给你家里打电话说过了,你妈说住下也行,随你们。”
“行,伯伯您先带小碗儿过去,我班上还有点事,忙完了就过去。”
雷东川二话不说,把白子慕推过去,自己回去了。
白子慕要跟着回去,陆平连忙哄他道:“子慕啊,你跟伯伯走,伯伯有话跟你说。”
“可是……”
“上回你求伯伯做发夹,我可是做了好些,手指头疼了好几天。”陆平唉声叹气,举起一根手指头卖惨,“你看,这上面还有一点胶水没去掉呢。”
白子慕果然看过来,有些担忧问:“伯伯,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会再……”
“不不不,你下次可以再找我啊!”陆平连忙收回手,生怕卖惨卖过了,搓着手笑呵呵道:“就是伯伯想跟你谈谈,你还记得咱们之前的约定吗?”
白子慕点点头。
他记得陆平之前跟他说的约定,陆伯伯给他做了很多东西,调配了特制胶水,所以他也会帮忙。
陆平一路走一路跟白子慕小声商量,试图提前套好话,想把贺大师给带回平江城。
另一边,学校。
初二一班的教室里,班主任老师正在统计投票。
每个班级在升级开学的时候,一般都会重新确认班委成员,基本上不会有大的变动,但是这次班主任突然召开班会,让大家重新选班委。其他人都好确认,到了班长投票的时候,老师在雷东川名字旁边写下了“白子慕”三个字。
一班的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投。
雷东川把白子慕送出去,喊了一声“报告”,回到教室。
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他的票数是32票,而他弟那边只有可怜的8票。
他们班依旧是男生多,女生少,给白子慕投票的大多是女同学。
雷东川咳了一声,去看杜明。
杜明心领神会,传了小纸条让剩下几个还没投票的都写了白子慕名字,但也只勉强凑了个15票,班上男生全都投了雷东川,意外的,竟然还有个别女生也投了雷东川。
班主任有些遗憾,但还是带着大家鼓掌,欢迎雷东川连任。
老师想的也特别简单,他就是想锻炼一下白子慕,想让他多接触人群,和班级的陪伴下成长一点,好尽快适应了去打奥数比赛,但是现在看来班上最有领导力的还是雷东川——刚才雷东川咳嗽那一声,他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他从没想过雷东川会帮白子慕拉票,心里一阵惭愧,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初中生大气。
票选结束之后,雷东川推了放学一起踢球的邀请,收拾书包先走了。
班上有几个男生不敢问雷老大,就跑去小声问杜明:“哎杜明,老大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杜明疑惑:“生什么气?”
“就,子慕也竞选班长……”
“别闹,子慕要当班长,老大肯定双手给他,而且子慕真当了班长不也一样跟老大一起啊?”
杜明这么一说,那几个男生也挠头,觉得这话很对。
杜明把作业塞书包里,对他们道:“你们这话可千万别让老大听见,怀疑谁都行,但子慕不一样,他可是老大背着长大的,说是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
那几个男生跟着点头,有几个人跟杜明他们不是一个小学升上来的,听见好奇,多问了几句。
杜明也没瞒着,随便捡了小时候的几件事说了一下,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人羡慕起来:“我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我哥以前老抢我零食,还撕坏过我一次作业本。”
杜明嗤了一声:“一个?那可是三个。”
“啊?”
“咱们雷老大在家里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俩哥哥,你们是没见着以前子慕刚读书的时候,大哥、二哥轮流来给送吃的,啧啧!”
……
金器工作室。
贺老头前几年买下了一套离着学校不远的小院,布置好了,做工作室。
如今小院里正有两个学徒正在忙碌,这两个人都是宝华银楼送来学习的,挑的是最好的苗子——当年贺大师被陆平磨得心软,松口答应让平江城那边一年送一个学徒来,陆平脸皮厚,每年都送俩。
贺老头也赶不走,这几个学徒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他一发火,那几个人就贴墙站着抹眼泪,简直跟陆平一模一样,任打任骂,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走。
贺老头这些年也习惯了,心情好了就教他们两手,不好了就自己回屋去躲着睡觉。
雷东川来到工作室的时候,那两个学徒正在外头忙活,高高兴兴在那剪金线,瞧见雷东川过来还笑呵呵跟他打了招呼:“东川来了?子慕跟师父在里面说话,他说你来了先把留的字帖作业拿过去给他瞧瞧。”
雷东川心里咯噔一下,他有段时间没写了,但也没慌,点头应了去了他们的小卧室。
这边院子有点像四合院,中间庭院宽敞,几个房间分隔而建。
贺老头当初修房子的时候,就特意留了白子慕的一间小卧室,他这里离着学校近,刮风下雨不方便回家的时候,就会让孩子住在自己这。雷东川跟着沾光,一起蹭了床铺,这会儿他回房间翻找了一下,果然在书桌一侧找到了一叠卷起来压好的宣纸,上面都是按贺大师要求的写完的,而且字迹也特意模仿了他的笔迹。Μ.166xs.cc
雷东川数了一下,三十张整。
他把自己之前写完的也找出来,厚厚一叠,放在上面一块拿过去。
堂厅里。
贺老头垂着眼睛喝茶,脸色不太好。
一旁的陆平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师父,是真的,就是凑巧今天说起来,这不是十月了吗,这时候螃蟹最肥,子慕提起平江城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醉蟹的事儿,他说想吃螃蟹……”
贺老头冷笑:“是他想吃螃蟹,还是你想让他去平江城?”
陆平道:“一样,一样,咱们那边螃蟹最出名了,师父您也好些年没吃了吧?要不咱们就顺路,等子慕放假的时候,一块回去瞧瞧。”
贺老头看他一眼,淡声道:“再说一句,你明天就买车票自己回去吧。”
陆平哽住,讪讪笑了一下,不敢再提。
贺老头摆摆手,让他下去。
陆平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给白子慕使眼色,他心里有几分懊悔,刚才白子慕说的时候好好的,都怪他自己敲边鼓太快,太早暴露了心思。
白子慕瞧见,也没吭声。
他跟贺大师很亲,是自幼在老人身边长大的,因此并没有陆平那样小心拘谨,等人走了之后,留在贺大师身边画画的时候才仰头问道:“爷爷,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平江城?”
贺老头道:“不是不愿意,是不能。”
白子慕想了一会,还是摇头:“我不懂。”
“你还小,不懂的事情多着哪。”贺老头摸摸他脑袋,笑道:“爷爷有自己的打算,刚才吃螃蟹的话,一定是陆平让你说的吧?”
白子慕认真想了一会,道:“也不算,陆伯伯说很好吃,而且我也想让爷爷回老家看看。我夏天的时候陪妈妈出差,只去了沪市几天,就好想家里,爷爷一定也很想家。”
“怎么不想哪。”
贺老头叹了一声,他从平江城走出来,年轻时走南闯北,但心里一直有个家,知道还能回去。
老了之后,却回不去那个家了。
宝华银楼已经不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样子,规模扩大许多,贺老头有自己的打算,他不回平江城,也是为了徒弟们好。
留在宝华银楼的徒弟们如今各司其职,尤其是陆平,如果他老头子现在回去了,掌管宝华银楼的陆平又该如何?
陆平不在意,但他年纪大了,不该不替他们考虑。
贺老头经历太多,想的也会多一些。
老人脾气古怪,也不愿多解释,只低头耐心教白子慕画画。
今天画的是一副竹子图,白子慕画这个尤其拿手,他平时观察最多的就是院子里的竹子,也喜欢画它。
一老一少一边画画一边聊天,贺老头心思重,百转千回,但白子慕并不懂这些,只是一心替爷爷考虑,站在他这边说话,聊了一会反而让老人打开心扉,有了一丝动摇。
“爷爷,暑假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琴岛市见了一个白爷爷,他是我爸爸的伯伯,以前可厉害了,但是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住在疗养院里休息,出行特别不方便。”白子慕小声道,“爷爷你现在身体很好,可以走很多路,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平江城看看。”
贺老头没吭声,但这话还是听进了耳朵里。
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总归还是想回去看一眼的。
“爷爷,平江城有竹子吗?”
“……”
贺老头吹胡子瞪眼:“有,你那些熊猫又不能吃竹子,整天惦记别人家竹子干什么?”
白子慕揉了鼻尖一下,弯起眼睛笑道:“陆伯伯说可以挖笋回来种在咱们家,平江城的竹子和咱们这边的不一样,只有这么细,可以挖孔做竹笛,吹曲子可好听了。”
贺老头哼了一声,嘴上反驳,但心里却也想起家乡的竹林。
湖光山色,翠竹林海,光是这么想着脑海里就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景象,想家的情绪一旦被打开,一时半会难以收拾。
贺老头心里正难受,就瞧见雷东川捧着一叠宣纸作业进来了,立刻撸起袖子走过去:“你来的正好,过来,我今儿时间充足,一张张给你看!”
雷东川吓一跳,抬头去看白子慕的时候,小孩却低头装作认真画画的样子,不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