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他妈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咬牙撑下来,按医生说的办了各种手续。
她再回来病房的时候,带了一点小米粥,她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病房里的父子更是如此,她在门口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努力揣着一个笑容才推开门。
病房里,杜景华刚刚苏醒。
杜明正拿了一杯水和一盒盖药片过来,要喂他吃药。
杜景华一只手上被纱布缠绕,他伸手过去,用完好的那只手先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哑声夸奖他道:“你今天做的很好。”
从店铺来医院的一路上,杜明用纱布裹住那根断指捧着交到了医生手里,哪怕颤抖得再厉害,也都坚持下来。
他才十四岁,已经做得很好。
杜明趴在床边,拿手背擦眼泪,咬着牙没哭出声。
杜明他妈忍了一路的眼泪又落下来,但连忙擦干了,过去给他们送饭。大风小说
……
尽管杜家已经来人了,但雷妈妈还是在省城多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打算再去医院看望一趟。
她临走的时候把雷东川叫来,对他道:“妈去看看你杜叔,他们在省城人生地不熟的,我放心不下,这次办事要紧你就别跟着去了,在酒店房间别乱跑,看好弟弟,知道吗?”
雷东川点头应了。
雷妈妈拿了包,急匆匆出门去了。
雷东川留在酒店,他们昨天住的是一个套间,雷妈妈睡一个房间,他们两个睡一个小房间。这里床比家里的大,白子慕听到动静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揉眼睛,雷东川知道他每次都要缓一会才能醒过来,就坐在旁边等,也不催他。
白子慕带着点鼻音问道:“……妈去哪儿了?”
雷东川道:“出去办事了,一会就回来。”
白子慕坐在那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雷东川挨着他坐下,看他有点没精神,就问道:“昨天没睡好?”
白子慕点点头,他从昨天从医院回来开始就不怎么爱说话,像是一直在想什么事情。
雷东川凑近了拿额头抵着他的,试了下温度,感觉不烫,这才放心一点。白子慕垂着眼睛也没什么反应,雷东川没离开,额头抵着他的轻轻蹭了下,小声哄他:“小碗儿,你想董姨了是不是?”
白子慕话到了嘴边,又微微拧眉。
“那你是哪里难受?你小声告诉我,我不跟别人说。”
白子慕被哄了一阵,才开口道:“我担心妈妈。”
雷东川以为他担心的是董玉秀的眼睛,想着前几年董姨做手术的时候白子慕还小,安抚道:“你别怕,董姨眼睛一定会好的,医生不是都说了吗,好好休息,吃药调养,就会慢慢康复……”
白子慕垂着眼睛,小声道:“哥哥,如果我爸爸回来,他受了比这还严重的伤要做手术,在门口等着的人就是妈妈。我怕妈妈害怕,也怕她哭……”
董玉秀前两年去医院再次治疗的时候,白子慕也跟着去了,他长大了一些,也能听懂更多。
他知道,妈妈的眼睛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害。
雷东川抱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过了一会才道:“没事,我们替她找。等找到了,就算有伤,养好了再带回来见董姨呗。”
白子慕闷声道:“要是找不到呢?”
雷东川揉他脑袋一把:“那就一辈子都不告诉董姨。”
白子慕抬头看他。
雷东川道:“就咱们俩知道,不告诉她,她就不会难过了,对不对?”
“嗯。”
雷东川伸出手指来,对他道:“来,我跟你拉钩,咱们说好了啊,就这么定了,等以后我陪着你找,不许再自己一个人闷着。”
白子慕也伸出手,小手指绕在一起,大拇指相对,按下了约定。
雷东川再捏他脸的时候,瞧着小孩有反应,也跟着笑了。
*
雷妈妈去医院探望了杜家,杜明他妈瞧见她来,忙起身不住念着感谢的话。
她去交医药费,才知道雷家不但送了她丈夫来医院治疗,还垫付了住院费,甚至雷东川还把剩下的钱都先拿给了杜明。
杜明他妈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请她进来坐下,又给倒了水。
杜景华今天看起来略好一些了,只是失血过多,气色依旧有些虚弱,坐在那道:“昨天真是多谢你们……”
雷妈妈道:“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不用说这些,今天好点没有?”
杜景华点头道:“好些了,医生也检查过来,说是送来的及时,能慢慢恢复。”
“那就好。”
杜景华又抬头看了妻子,让她去取了一个信封过来,递给雷妈妈道:“这是昨天东川垫付的医药费,还有他借给杜明的那一些,我凑齐了,你这次正好一道拿回去。”
雷妈妈有些生气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生分起来,别说你当初跟着老雷在一个办公室干过,就是昨天是咱们矿上随便一个职工,我也会这么帮,钱拿着先用,你们在省城,也不知道要住院多长时间,先救急。”
杜景华摇头,微笑道:“我家里也有些存款,昨天带着来的,一码归一码,我身上钱还够,怎么能再借。”
他说的坚决,雷妈妈也没办法,只能把那一信封钱收回来。
杜家突逢危机,原本就困难的家庭,如今只怕更是雪上加霜,雷妈妈坐在那看着病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又看了一眼病床下的一床被子,知道昨天杜明母子俩估计就睡在地上,一时心都揪扯起来,找了个理由先走了。
雷妈妈在路上就琢磨着,想再找办法帮帮杜明一家。
她先回了一趟方家,方家读书人多,有好些年轻人都考上了名牌大学,回省城来就业的也有,问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在律所工作的亲戚,算起来还要喊她一声姑妈。
方家那个小辈听说这事之后,立刻表示:“姑姑,这事好办,我们律所每年都会提供免费法律咨询,我帮您申请一下,也不用找别人了,我跟您去一趟就行。”
雷妈妈是个急脾气,方家那人也差不多,立刻就去打了申请,也没让她多等,等批复的工夫先跟着跑了一趟医院。
雷妈妈道:“杜景华那人挺本事的,脾气也比常人多几分傲气,他如今落难,可能言语上会推辞,你多劝劝……”
方家那人笑道:“行,我知道了。”
医院,病房里。
杜景华没料到雷妈妈当天能再杀一个来回,尤其这次还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
雷妈妈给他们彼此介绍了一下,道:“老杜,这是我娘家的一个小辈,在省城律所工作,专门提供法律援助的。这次我可不是给你送钱来的,给你送个人,总行吧?”
杜景华本想开口拒绝,但是想了想还是把人留下,对她道:“大恩不言谢,等我出院,一定亲自去看望您和雷大哥。”
雷妈妈摆摆手,她也听不懂这些法律上的条文,干脆留下方家那位小辈在这里和杜景华商议,自己避出去。
她出去之后也没急着走,去住院部额外交了钱,把病房给偷偷换成了单间,让杜家人能更好的休息。
做完这些,才离开。
*
从省城回来之后,雷东川和白子慕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离着暑假开学没几天,他们没再乱跑,只是在家里也担心杜明一家的情况。
雷妈妈心里也挂念,在跟丈夫通电话的时候还提了这事儿,雷爸爸那边沉默片刻,叹了一声道:“能帮就多帮一点吧,老杜人不错,他当初其实有机会拿高薪离开,就是舍不得矿上……”
雷爸爸虽然离开去了琴岛市,但同样对矿区挂念,在听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出事之后,心里感慨良多。
雷妈妈答应下来。
她抽了一个周末休息的日子,又去了一趟省城。
她到的时候也赶巧,方家那个在律所上班的小辈也在里面,正在同杜景华商议着些什么,手上还拿了厚厚一叠的文书。
雷妈妈瞧了一眼,没进去打扰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了片刻。
没一会,方家那人就出来了。
雷妈妈瞧见,冲他招招手,方家那人瞧见她也很亲,几步走过来先喊了一声姑妈。
雷妈妈问他:“你杜叔怎么样了?你们谈的还顺利吧?”
方家那人看了病房一眼,又带她去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那,低声道:“姑姑,杜景华可不简单,我还从来没见过出事之后这么理智的人,简直跟伤到的人不是他一样,谈的时候也分得清主次,什么事我提一句,他那边立刻能反问出三句来……”
雷妈妈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们都怎么谈的啊,上次不是在电话里说,要做司法鉴定吗?”
“是啊,以司法鉴定为准,已经定了伤残级别了,马上就走法律程序。”方家那人低声道:“他还告了那家摩托车店铺。”
“告店铺?是因为事故误伤他的手吗?”
“要是这样就简单了,他告店铺的那个人,就是和老板有亲属关系的员工,说是因为对方接的违法改装重型摩托车的维修单子,”方家小辈道,“那个顾客一看就不对劲,车子改造过,又是外地人,关键是那摩托车上还查出了一批外国手表,是走私货,数额挺大,搞不好还涉黑,真是太危险了。杜景华说他一开始拒绝为其修理车,是老板那位亲属坚持,他现在要通过店铺找出顾客……说是怀疑他们之间有联系。”
雷妈妈吓了一跳:“真有啊?”
“怎么可能啊,姑姑,你看他说的这个明显就是……”楼梯间有人过来,方家人没再说话,等着那人离开之后才摸了鼻尖一下,压低声音道:“很明显就是硬赖吗。”
雷妈妈想了一会,忽然问道:“硬赖,犯法吗?”
“谁?你说杜景华吗,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因为他提供的都是真实可靠的信息,而且追责放也包含那些人。”
雷妈妈道:“那不就得了,老杜心眼多着了,你也多听听他的,有的时候你们课本上也教不了这么全。”
方家人:“??”
雷妈妈拧眉道:“赔钱都算轻的,老杜毕竟伤了手,他就是想要点医药费,现在日子可真的太难了。”
方家人眨眨眼,心里涌出很多话,非常想跟姑姑说,但想起自己和杜景华的协议还是忍住了,没吭声。
他姑姑说的对,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从他这些天的接触来看,那位杜师傅看起来人和和气气的,但是比谁都不好招惹,明显并不是只想要医药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