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是啊,人心。冷冰冰的人心,我当时在想,这世上有没有能挡的住权势诱惑的人。父亲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无所不用其极,大哥为了巩固世子之位杀了多少人,二哥为了夺取权位隐忍负重,着了魔一般,至于三叔,更是这些年不离不弃,机关算尽。这些年我们遇刺,哪一次与他无关?哼,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说起来,我倒喜欢武姝那丫头的作风,若不是乙支大人逼着,想必她是绝不去做那家中继承人的。”
渊盖苏贞的声音绵长悠远的传出来,如泣如诉。
大雪漫天,在辽东半岛距离卑奢城外三十公里外的大道上,有一支精悍的骑兵部队正在南下,人数只有一千余人,但是衣甲鲜明,士气高昂,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强军。
在众军的拱卫下,两辆宽大华丽的马车碾着厚厚的积雪,车轮发出呲呲的声音,缓慢的走着。
像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马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高句丽西部大人、驸马都尉乙支文信,以及隋国辽东郡、燕郡太守贺若怀心。
贺若怀心扮做富商模样,穿着厚厚的锦衣,简单的加了两撇胡子,样貌便完全不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只不过依然掩饰不住他的秀气与英俊。
乙支武胜男与乙支武臣作为人质被软禁在候城。
贺若怀心调李靖东来镇守候城,以邓熹前往燕郡,接替李靖的位置。
贺若怀心这一次并没有带多少人,只带了唐文及二十名亲卫。虽然李靖等人进谏这样太不安全,不过都被贺若怀心否决。
毕竟人带的太多,反而让外人觉得没有底气,也不利于自己行动。
他是去治病的,又不是去打仗的。
玲珑留守宅中,柳嬅则提着一个小药箱子随行。
第一辆马车之中,乙支文信与贺若怀心正在对弈,贺若怀心揭开帘子,向外探出头,看了一眼,笑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放眼关河,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只可惜陷于敌手,令人心痛。”
乙支文信笑道:“没想到贺若将军文武双全,文采斐然,只不过将军有一句话说错了,辽东乃我高句丽之辽东,非隋之辽东也。”
一路南下,贺若怀心与乙支文信聊得多了,关系自然也就近了。乙支文信有腿疾,路上时常咳嗽,贺若怀心也不以为意,仍旧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两人各有一肚子心思,都是狐狸智慧,免不了要一阵试探。
“乙支大人过奖了,心中感慨而已。至于乙支大人说的辽东归属,大人确定要和在下来个归属之辩?”
“有何不可?”乙支文信自然没有后退的道理,倒是对眼前这个少年的盛气觉得好奇。他能感觉到贺若怀心的骄傲,更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喜欢主动的人。
可偏偏问题是他们是同一类人。
都是喜欢掌握事情主动权的人。
“好!”贺若怀心最不怵的就是和别人讲道理,虽然以前他是孤儿,可是正因为出身寒微,所以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格外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要不是后来生了变故,只能去当雇佣兵。以他的成长速度,给他几年,一样能混进精英阶层,出入写字楼、CBD,做一份更加体面的工作。
“想当年汉武帝东征卫满朝鲜,设四郡于海东,谁能想到,不过几百年时间,这大好的河山,尽被割据至此,实乃憾事。”
这是两人第一次将话题引到辽东上。
引到隋国与高句丽的战事上。
听到贺若怀心的话,乙支文信摇摇头道:“此言差矣,时移世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君主无道,民不聊生,百姓自有选择活着的权力。我高句丽历代君王贤明,他们归附也是应有之意。”
贺若怀心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乙支大人这明显有替侵略者开脱之嫌啊。再说了,高句丽没有经历中原大乱是不假,可要说历代君主贤明,百姓衣食无忧,却也说的过了。别的不说,婴阳王高元,就算不上一个仁慈的君王。”
乙支文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了笑,高句丽高氏在名义上并不是独立的国家,因为历代高句丽王都要上表称臣,接受中央政府的册封,所以与其说它是一个国家,更不如说是一个割据政权来的贴切。
“再说了,朝廷并没有不想让他们活,确实朝廷的有些政策过于激进,但高句丽数次寇边,掳我百姓,毁我稼墙,烧我城郭,却也不能否认吧。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家园被毁,亲人妻离子散,那这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乙支文信沉默了。
作为高句丽最重要的边境长官之一,许多次寇边还是出自他的手笔。事实上,高句丽之所有有如今这样强大的军力,也是借着中原魏晋南北朝的内乱,一步一步蚕食壮大起来的,这个他没办法否认。
“远的不说,陛下第一次东征之时,就曾经下过宣慰诏书,给辽东之民免去十年税赋,设为郡县,对投附的高句丽将领,也是待之以礼,只可惜,狼子野心,是喂不饱的。关于这个,想必乙支大人是很有发言权的。乙支大人的弟弟乙支文德,不就是这样吗?若是我军以战俘待之,杀了他,他能探得我军虚实,以至引得九军之败?”
何若怀心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乙支文信的胸口,确实隋高之间的巨大的差距清晰可见,为什么隋国在战争中处于弱势地位,主要还是战略的问题,将领指挥的问题。
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主要还是因为队友太拉胯。
用后世的一句网络热词,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虽有几分调笑的意思,却也是一语中的。
乙支文信的眸子幽深,对于贺若怀心的话不置可否。他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因为他发现,刚刚答应贺若怀心与他辩论,是一个失败的决定。
这家伙的一张嘴,确实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