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路明非的计划中,源稚生和风间琉璃原本就不是应该出现在红井参与最后决战的人选。
源稚生的脸上划过一闪即逝的不甘,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在决战来临之前临阵脱逃呢?但眼下他真的无能为力,源稚生心里清楚弟弟说的是对的,如果“神”的力量真的被赫尔左格掠夺了,全盛状态下的他们也不可能是赫尔左格的对手,更何况他们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再留下来也只会对路明非的行动造成阻碍,从大局观和理智的层面来看,眼下赶紧离开红井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风间琉璃支撑着源稚生的身体缓缓站起来,看起来他似乎想要背着源稚生离开,因为刚刚从濒死的状态中被吊回一口气,深度龙化的解除也伴随着力量的流逝,源稚生已经彻底虚脱了,他就连独自移动到远处悍马越野车的力量也没有了,只能依靠同样虚弱但勉强还能行动的风间琉璃来帮助他。
但当风间琉璃背起源稚生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痛苦的表情浮现在风间琉璃的脸上,他一侧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整个身子都跪倒在了地面,就算是关节处被人勐的重击了一下。
“稚女,你的腿受伤了?”眼见的源稚生发现风间琉璃左侧大腿部位的伤口,伤口已经渗出血迹染红了他的裤管。
源稚生忽然想到了,在刚刚的梦中,源稚女为他挥刀斩下大腿上的一片肉,然后对他说如果哥哥饿了可以吃他……那是在梦里,可现在风间琉璃现实的伤口和梦中不谋而合。
“‘梦貘’最危险的地方就在这里,‘梦貘’的使用者在噩梦的环境中制造的伤害,会在现实中同步……哪怕这个伤害的目标是言灵使用者自己。”风间琉璃对源稚生解释,紧接着他咬紧牙关,“没事的,哥哥,这点小伤对我们这种血统的混血种来说不算什么,你受的伤比我更严重,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稚女……”源稚生神色复杂地喃喃。
从刚刚的梦境中醒来,源稚女不惜割伤自己对他说可以吃掉自己,和十年前他用刀刺穿源稚女的心脏的场景都历历在目,不变的是这个男孩始终用轻柔的语气对他喊着“哥哥”、“哥哥”……自己的弟弟不是恶鬼,可自己却为了所谓的正义和心里的恐惧杀死他一次,这让源稚生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抱愧与负疚。
“小时候那么艰难的日子我们都挺了过来,哥哥你说过你要出人头地,现在你当上了整个日本黑道的领袖,你终于出人头地了。”风间琉璃没有察觉到源稚生的情绪,他依旧自顾自地说,“我也终于又和哥哥你见面了,我们以后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为了这样的日子,我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呢?我们有什么理由死在这里?”
此刻的源稚生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这个弟弟的变化,声音和容貌的确都是源稚女,但这个男孩此时的语气犹如刀锻铁铸般坚毅,早就不复儿时的稚嫩与懦弱,那个柔弱得好似女孩的弟弟也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稚女……你说得对。”源稚生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抛去了心中的顾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的语气十年前那个在山顶信誓旦旦对弟弟承诺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男孩,“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风间琉璃背着源稚生,一步一步地走向远处的悍马越野车,他的每一步都踏得缓慢而艰难,却无比坚毅,这对兄弟时隔十年再一次心意相通,一如十年前他们在深山小镇时的模样,两个男孩的求生欲在此刻同时到达了顶峰,大雨浇灌在他们的身上,风间琉璃每走出一步身后的血都会混杂着雨水汇聚成蜿蜒的血泊。
终于,风间琉璃背着源稚生来到了悍马越野车的附近,逃亡的道路已经近在迟尺了,象征着“生”的门触手可及……但是下一刻,耀眼的火光在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眼前亮起。
巨大的轰鸣声震裂了他们的耳膜,冲天的火光涌现,巨大的光和热在瞬间灼伤了他们的皮肤,炽热的气浪将这两个男孩掀飞了好几米远……就在风间琉璃和源稚生即将逃出生天的前一刻,悍马越野车在他们的面前爆炸了,不只是一辆,而是所有的,一整排钢筋铁骨熊熊燃烧着,滚滚的黑烟冲天冒起。
这显然是被设计好的,不然这种军用的越野车不会无缘无故的爆炸,更何况这些悍马还是经过勐鬼众的科研人员改装过的,不论是速度还是防撞击能力都远超一流的军用车辆,此刻却在没有任何重物撞击甚至没有任何东西触碰的情况下全都爆炸了。
声势浑雄、情绪热烈的探戈舞曲兀然响起,经典中速二拍子的旋律在整个红井回荡……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奥地利着名轻音乐作曲家小约翰·施特劳斯所创作的“蓝色多瑙河”。
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大脑因为被近距离的爆炸波及而混乱,他们还没意识到为什么偏僻无人的红井会忽然响起一首典雅欢快的探戈舞曲时,一道身影从爆炸的悍马越野车群后方缓缓出现。
这道人影踩着钢琴曲的拍子迈着轻盈愉悦的步子,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他的背后是正在燃烧的悍马越野车,长袍舞装的影子在火焰中就好似伶俐的大雁在飞舞,熊熊发光的火焰就像是橙红色的大幕背景灯似的,将那个忽然出现的人影衬托得修长又挺拔,就像是一位十九世纪在欧洲上流社会的聚会中翩翩起舞的年轻贵族。
风间琉璃和源稚生茫然地抬起头,这不可置信的画面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大脑,谁也没想通这刚刚经历了好几场大战的荒芜破败的红井,怎么会有优雅的舞曲响起,这上世纪的贵族舞者又从何而来?
但当他们真正看清了那道人影的真实面目时,风间琉璃和源稚生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们的眼眶都快要瞪裂了。
根本不是什么舞者的长袍,而是一袭实验用的白大褂,因为背后的火焰太耀眼了,白大褂纷飞的衣摆看上去就像是长袍起舞的衣角。
也没有什么翩翩起舞的年轻贵族,那张脸分明就是一个日本老人的长相,其中还隐隐约约带着南斯拉夫人的特征,看身姿也许他是英俊挺拔的,但脸上的皱纹却预示着他的老态龙钟。
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瞪大眼睛并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愤怒,愤怒的原因是那个老人的脸他们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简直要刻在灵魂里了,他们是因为这个老人而诞生,可他们的人生却全都被这个老人所操控,他的确是源稚生和源稚女的创造者,但同时他也是这对兄弟刻骨铭心的仇人……橘政宗、或者说王将,他的真实名字是赫尔左格。
荣格·冯·赫尔左格博士。
此刻赫尔左格和以橘政宗或是以王将身份示人的模样又都不同,他澹澹地笑着,笑容中满是自信与得意,就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身为德国生物研究院最年轻的博士和身为前苏联龙类基因首席研究员的时代。
赫尔左格的身上穿着陪伴他最久的服饰,也就是在实验中需要穿着的白色实验服,他的裤线烫得笔直,衬里的领口塞着烫金色的丝巾,满头银白色的头发抹上发蜡向后梳得无比整齐,身躯站得笔直,英挺的就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满脸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又说明他确实是老了,他沧桑的眼眸就像是两口坠满光阴的枯井,依稀能看出英俊的面庞就像是一幅被岁月腐蚀风干,正在逐渐剥落的壁画。
“别来无恙啊,我亲爱的孩子们!”赫尔左格围绕着风间琉璃和源稚生旋转,他亲切地向两人打招呼,昂贵的皮鞋上沾满了混杂着雨水和风间琉璃血液的泥土。
舞曲终结的时刻,赫尔左格的最后一步正好踏到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面前,肮脏的雨水精准地飞溅到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脸上……看得出来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经常出席于各大宴会的顶级舞者。
不,哪怕是他如今老了也拥有着足以让世界上任何探戈舞者折服的舞姿,他的节拍、踩点和律动都是顶级的,难以想象这个老人在年轻时曾凭借着他英俊的面庞和完美的舞姿征服过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
面对赫尔左格“亲爱的孩子”这般称呼,风间琉璃和源稚生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厌恶、恶寒甚至是憎恨的表情,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这般虚伪,他伪装成源稚生的引路人,又伪装成风间琉璃的老师,还伪装成上杉绘梨衣的父亲,他欺骗了他们三兄妹也,欺骗了整个蛇歧八家整整二十年!
“真好,保持这个样子,我喜欢你们现在的表情。”赫尔左格俯下身子,打量欣赏着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表情,“愤怒、痛苦、憎恶却无力,真是讽刺的结局啊,你们可全都是血统最尊贵的混血种……我忍不住好奇,如果被蛇歧八家那些迂腐愚昧的家主们看到你们现在卑微的模样,他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知道。”风间琉璃声音虚弱却掷地有声地说,“但至少家主们为了家族的大义而战……他们哪怕被欺骗,也不会露出像你这般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
赫尔左格的脸上划过一闪即逝的阴戾表情,但旋即他又马上镇静下来,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重新展露出笑容。
“直到生命的尽头你都还记得我教给你的,越是处在绝望的环境里越要用极尽刻薄的话语影响对手的心态,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反击的机会。”赫尔左格微笑着对风间琉璃说,“不得不说作为学生的你其他所有方面都令我这个老师失望透了,但唯独这一点我对你很满意……可惜这个方法对我不管用。”
赫尔左格抬起一直脚,越过风间琉璃的身体,他缓缓走向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身后,弯下腰拔起了风间琉璃插在地上的樱红色长刀。
赫尔左格举起长刀,他当然不是为了观赏这把刀,赫尔左格看着被刀尖穿透的那只生物,“圣骸”巨大的独目此刻暗澹无光,这团原本充盈的肉质在被风间琉璃摄取了血液和体质液后渐渐变得枯萎、糜烂,甚至面对赫尔左格这种原本可以轻易夺舍的对象,“圣骸”也只是象征性的张合了几下口器,它无精打采的,显然已经没了控制赫尔左格的力量。
“说实话我也从没想过‘神’居然是这样的生物,但见到这东西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神’就该是这样的生物才对!”赫尔左格的眼神中露出兴奋的光,“不需要拥有多么庞大的身体,不需要拥有多么强悍的力量,只需要绝对的控制力、顽强的生命力和足够的隐忍力,这才是终极的生物啊,不是用单纯的力量,而是用智慧征服这个世界。”
“就和你一样,是么?”源稚生忽然开口了。
“嗯?”赫尔左格扭头,惊喜地看着这个曾经视他为父亲的年轻人,“真令人意想不到,稚生你居然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拿终极的生物和我类比……你比你的弟弟聪明,等会儿我会让你不那么痛苦的死去。”
“终极的生物?”源稚生露出讥讽的表情,“我从没觉得那种寄生虫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终极的生物,几千年里它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海沟里,不敢露面,几千年前能与黑色皇帝分庭抗礼的龙族白色皇帝居然变成这副模样,真是令人失望。”
“你也一样,赫尔左格。”源稚生继续说,“你以蛇歧八家和勐鬼众为掩护,操纵你的傀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你自己却不敢露面,因为你本身不具备力量,也没有成为真正王者的气魄,就像阴沟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