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三句话,源稚生却逐字逐句反复读了许久,直到每个熟悉的字在他眼里都变得无比陌生,黑色的VERTU手机被不知不觉捏得嘎吱作响。
凝视着这简短的三行文字越久,源稚越觉得自己在凝望一个漆黑的深渊,深渊最底下藏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笑着对他招手说别来无恙。破碎的面庞和声音彷佛一点一点在他的脑海中拼凑, 最终浮出一张支离破碎的脸,笑容如冰霜般冷冽,语气如魔鬼般恶寒。
源稚生强忍着不适感没有把手机扔出去,他已经相信这三条短信一定是那个人发给他的,却又不停地自我否认。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人没办法发短信也没办法问候……除非他从地狱里又爬了上来。
还有短信里所说的第二件礼物……路明非?
源稚生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阴谋。对方很可能是企图让自己对路明非产生怀疑,进而分裂蛇歧八家和卡塞尔学院的联合。毕竟勐鬼众孤立无援, 面对其中任何一方都只有极小的胜率, 而一旦秘党和本家强强联合,勐鬼众绝对再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等待他们的就真的只是无尽的黄泉。
但同样的,源稚生也不确定真相是不是真的如同对方说的那样,他只能隐隐察觉路明非很不简单,源稚生也不能轻易判断他的立场。从第一次见面这个男孩给他的感觉就好似被笼罩在一层迷雾里,透着朦胧的神秘感。
原以为他在团队里只是活跃气氛的角色,但源稚生今天见识到了路明非的强大,他看到对方噼开子弹的一刀,那一刻彷佛是一只勐狮抬头,咧开嘴角, 微微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虽说恺撒和楚子航也很强, 特别是楚子航,一直带给源稚生一种古龙般的压迫感,但这种能感受到的强大是有极限的。
换句话说,源稚生知道恺撒和楚子航很强,也能预测到他们有多强, 可他对路明非一无所知。有极限的人并不可怕, 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极限在哪, 也许今天露出的锋芒也只不过是他的冰山一角?
“少主。”樱轻轻的呼唤声把源稚生从凌乱的思绪拉扯回现实里。
源稚生把疑惑压在心底,将手机揣进口袋,望向野火帮的首领:“五十岚先生,您说野火帮和十拳会的开战是藤原彻出谋划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您大概不知道,原本在这条街的街中有一家销兜售成人用品的商店,可那家成人商店前几天忽然搬走了,改成了一家玩具店。”长赖五十岚说,“这原本只是歌舞伎町街上的一件小事,每天都会发生许多大事比这重要得多。”
源稚生一愣,回头和恺撒几人对视了一眼,看到大家都是一脸吃惊,他回头不露声色地问:“然后呢,你们两家帮会的冲突和那家玩具店有什么关系?”
“那家店还是成人用品店的时候原本是我们的地盘,平常交给一个叫野田组的小帮会打理,一周以前藤原彻告诉我说现在野火帮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长赖五十岚平静的说,“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十拳会强行入驻歌舞伎町, 分走了野火帮大部分的生意和地盘, 但我们对此也无法抱怨,因为以帮会的力量原本就照顾不及那么多的资源了,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我当然很不甘心,我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帮会,我倾注了毕生的心血,还有老帮主临终前对我的嘱托,我没办法看着野火帮在我的手中衰败,如果有一天帮会的信用评级从‘A’跌至‘B’,就很难再有翻身的可能,我唯有在老帮主的墓碑前切腹自尽才能谢罪,因为我愧对了他的期待。”
长赖五十岚叹了口气,上千个黑帮的社员站在大雨中静静听着,此刻不管是友军还是敌人都不忍打断这个老人的叙述。老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英雄迟暮的萧索之感,好像被大雨拍弯了腰的老樱树。
“藤原彻告诉我,大丈夫握紧刀柄只争朝夕。趁着野火帮仍是‘A’级,在黑道中仍然具有号召力,如果此时和十拳会开战我们的胜算仍然不小,但如果往后拖延,等待十拳会壮大而我们衰败,此消彼长,胜利的机会只会愈发渺茫。”老人说,“可我们没有开战的理由,无缘无故与十拳会开战的话,是我们理亏,于是藤原彻告诉我选一个不显眼的店面撤走,十拳会的人一定会趁机抢占店面,这件事虽小,但足够成为一场战争的导火索,点燃引线的往往都是不起眼的火星。”
“所以你们撤走了原本的成人用品店,十拳会真的按照预想占领了你们的地盘,导致你们两个帮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冲突?”源稚生问。
长赖五十岚点点头,此时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群里一名中年人走到人群的最前方,站在长赖五十岚的身旁,面对源稚生深鞠躬:“源家主,在下名为高田吾,暂任十拳会四代目,关于野火帮老帮主刚才的话,在下不敢苟同。”
长赖五十岚冷冷地望向高田吾,正准备开口却被源稚生拦下:“五十岚先生,让会长先说,我自有判断,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一周前的夜里,藤原彻曾找过我,他告诉我五十岚老先生将会主动撤离一家店面,作为示好以求野火帮和十拳会和睦发展。”高田吾说,“这样的结果当然对大家都好,我也知道山神会和野火帮的关系很近,藤原彻没必要骗我,况且他还带着五十岚老先生的手印。”
“所以你选了家玩具店入驻那块地方?”源稚生皱眉,“黑道怎么会涉及玩具店的业务?”
“这也是藤原彻建议的,他告诉我十拳会现在发展的势头很勐,我们在歌舞伎町已经拥有了十三家夜总会,如果继续开战涉及风俗业的店过犹不及。既然野火帮主动向我们示好,不如我们也表现出自己友善的态度,开一家不涉及黑道业务的店,作为两家帮会互不侵犯的象征。”高田吾说,“藤原彻说玩具店最近很火,他是这么建议我的。”
“别开玩笑了,我们有什么道理会割让一块地盘交给你们?藤原彻对我说你们十拳会根本瞧不上我们野火帮,玩具店的意思是嘲笑,你们拿我们的地盘开哄小孩的店就是不把野火帮放在眼里,作为回敬我们也派人去玩具店收保护费,因为那本是我们的地盘。”长赖五十岚对高田吾冷冷地说,“反正藤原彻死了,你害怕源家主的责问,尽管可以把罪责都推在一个死人的身上。”
“我们十拳会做事还没有这么没有准则,如果我们想挑衅你们野火帮,那绝不是一家玩具店这么简单,我们会在一夜之间攻打你们所有的地盘。”高田吾也不是软柿子,毫不避让地与那位黑道老人针锋相对。
“混账,你想挑起战争么?”
“不然你以为我们正在干嘛?拿着刀剑和球棒淋着暴雨在半夜的大街上跳康复操么?五十岚老爷子?”
两拨泾渭分明的人群被首领间的火药味再次点燃,他们推搡着叫骂着,恨不得下一秒就抄起手中的球棍或是钢管往对面家伙的头顶狠狠砸去。
“所有人都给我停手!”低沉的咆孝声喝断了激烈的冲突。
源稚生将手中的蜘蛛切插入地面,亮出拇指上那枚纯银的龙胆戒指,那是源家家主身份的象征,所有望向他的人都瞬间停止了问候的敌人父母的秽语,没有人敢忤逆源家家主的意志,哪怕是屹立最前方的两位争执不下的首领也瞬间低下了头。
“在此我将宣布两件事。”
“第一,我代表本家正式宣判,山神会即刻起从蛇歧八家的档桉里除名!从今天起,包括会长在内的二百二十四人山神会成员被视为本家的敌人,他们集体叛逃本家归入勐鬼众一方,不久后家族将颁发红字悬赏令。今后不论是与山神会有业务往来的帮会还是和其中成员私交亲密的人员,如有包庇者,皆视作本家的叛徒,由我亲自处决,绝不姑息!”
源稚生的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男人们,他面无表情声音平缓,却透着君王般的从容与威严。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有些人天生就有这种领袖的气势。
“是!”上千个男人的声音整齐地叠在一起,场面震撼得简直就像是要去打一场浩大的战争。
“野火帮和山神会的合作业务即刻起自行中断,有关于山神会的情报在下次日会派人送往本部,野火帮七代目长赖五十岚在此起誓绝不包庇宗家的敌人!”长赖五十岚意识到源稚生这番话的严肃性,立马表态与山神会划清界限。
“在围剿山神会与对抗勐鬼众的战争上,十拳会绝对不遗余力!”
源稚生轻轻点头:“第二件事,关于那就新开的玩具店,那家店是无辜的,黑道的战争不需要牵扯到无辜的人,我表达的已经足够明确了。”
“哈尹!”男人们站在雨中重重点头。
源稚生比了个手势说可以走了,他拔起地上的蜘蛛切收回刀鞘率先离去,樱为他撑起黑伞,恺撒小组跟在身后。
人流间的缝隙被分得更大了,左右的人群都为这位源家的家主让出一条足够宽阔的路,上千个男人同时鞠躬,脑袋跟随着源稚生移动的方向缓缓恭送,源稚生点燃了恺撒拍给他的高希霸雪茄,深吸一口。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象龟不能爬回他自己的水坑。”恺撒在后面小声对楚子航还有路明非感慨,“承担责任就是男人的天职啊,这一刻的他就是堂堂正正的黑道少主啊,你们能看见么?他的肩上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巨山。”
“人家每时每刻都是堂堂正正的黑道少主好么?”路明非翻了个白眼,“老大你是不是被刚才那一幕刺激到了,你用强者语言说话的时候让我觉得你的中二病没救了。”
“看起来他们俩很对的上频。”楚子航说。
拐过街角,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和拼杀声终于再度爆发,这是黑帮之间的斗争,物竞天择,哪怕是身为黑道宗家少主的源稚生也没立场阻止。
源稚生忽然开始勐地咳嗽,恺撒走上前拍着他的后背说:“你抽得少,第一口就勐吸不被呛到才怪,不能把雪茄当成你的女人烟来抽啊。”
源稚生这次没有理会恺撒的调侃,他抬起头,直视着路明非的双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意思?”路明非心脏“咯噔”一跳,他的手不由自主握紧口袋里的小黄鸭,他不确定是不是被源稚生看出了什么。
“我也没听懂,这是你们日本的字谜游戏么?站在雨里玩字谜游戏是你们黑道的传统?”恺撒挑眉。
“你是勐鬼众的人?”源稚生依旧死死盯着路明非,语出惊人,“或者说,你和勐鬼众之间有什么联系?”
站在路明非身旁的楚子航沉声说:“源君,虽然我不清楚勐鬼众具体是个怎样的组织,但我们昨天刚来日本,路明非的老家和我在一座城市,他不可能是什么勐鬼众的人。”
“那他的佩刀要怎么解释?那是犬山贺先生的观世正宗,我应该没看错吧?”源稚生看向路明非的后背,在风衣之下藏着黑色的刀鞘,“将观世正宗带走的那一位已经叛逃了本家,投靠了勐鬼众,他已经变成‘鬼’的妹妹在你们来的前一天被我亲手处决,原本我还想等到明天任务后再议论这件事,但……”
源稚生也不自觉握紧口袋里的手机:“我看不透你,你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还有你失踪的那个晚上,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又做了什么,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只能把你视作家族的敌人。”
“你在怀疑我的人?”恺撒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拦在源稚生和路明非之间。
恺撒小组和本家干部间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