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睡到后半夜他醒了过来。
窗外繁星点点,庞大的A300体客机划破夜空,夜空下是比星星还要璀璨的万家灯火,蛛网般密集,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东京,亚洲最大的城市,世界最贵地产排行前三名,第一名是中国香港,第二名则是美国纽约。
有人曾说,如果你将三座城市的夜景卫星图做对比,你会发现纽约和香港像是烛火,而东京则亮如烟花,东京湾的水电站每分每秒为这座城市提供巨大的能源,十公里外则是围绕了13座大型核电厂。
纸醉金迷,夜夜狂欢。
这座城市给人梦想却又现实的可怕,国外的普通人想来东京念大学,第一件事是要审查银行账户是否有年15万流水,否则便是拒之门外。
羽弦稚生将浴巾搁置在椅子上,望着雨水下的浮华都市。
凌晨4点,天空的颜色是灰色与青。
墙上的钟表走着,20世纪正一点一滴地走向21世纪。
他要抓住的光,不只是阳光。
打开手机,依然没有任何的电话进来。
羽弦稚生有些为自己感到自嘲,按照他所预想的那般,花鸟风月应该很快会来电话,最好的结果是双方谈判,他想办法帮助对方脱身,然后代表糖果武士公司对她发出签约邀请。
这样,这样就好了。
除了桐马柊一这个老实的小老弟,他能够拥有东京顶级的女舞者,她能够帮助自己许多,而自己也会与她携手并进。
但一切都是幻想。
花鸟风月似乎对他不感兴趣,又或者她并不打算相信自己。
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两家学院的领袖合作。
是害怕么?不,他没有丝毫害怕,如果是个人形式的比赛,一打三也没关系,多准备些歌,跳舞和健身每天加大练习量,也没问题。
可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半决赛是学院团体赛,如果女孩们一次次地拖后腿,一切等同于白给,抛去那俩被他忘了好久的卧龙凤雏,放眼望去,东大艺术学院几乎再无可用之人。森美画或许可用,但斋藤秀隼已经足够将她的实力抵消。黑木童自己一直在紧盯,但神绘灵手下的那位小提琴少女实力也是顶尖,很难说清谁更胜一筹。
羽弦稚生穿上衬衫,披上校服,空气安静,能听见早起的保洁人员打扫走廊的细微声响,他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子上,扭开那盏泛黄的护眼灯,观看着手机上所有人的表演记录,一边拿起钢笔在纸上画线,一枚枚棋子,一颗颗对应。
主唱:神绘灵VS羽弦稚生。
大提琴:斋藤秀隼VS森美画(胜率持平)。
小提琴:药寺师清鹤VS黑木童(胜率持平)。
街舞:朴尊式VS羽弦稚生(6/4)。
团体编舞:花鸟风月VS羽衣结女(笑)——(8/2)。
二轮编舞:鹿火青VS羽弦稚生(逼迫反水后或迎来转机)。
钢琴:松原朗VS赤木凉介(丢人现眼)。
架子鼓:鞍部青山VS大槐义勇(更加丢人现眼)。
管弦乐:冬云谅子VS夏目轻音(吊打)。
大号管弦:南奈香VS藤原千绘(吊打,指对面,谢谢你千绘)。
......
“果然,实力不够,只能曲子来凑。”他关掉手机屏幕,揉了揉眉心,过了会儿居然笑了起来,不是苦笑,反而是有种看自家孩子不争气的无奈之笑。
羽弦稚生小心翼翼地放好笔,重新扑到床上,打算再迷瞪一会儿。
他做了一个浅浅的梦,梦见自己种在了土里,结出了一个葫芦藤,藤上七个葫芦,个个都是他的分身,其中有一个跳出来叫道爷爷!团体赛开始啦!二娃说别急别急呀,看我先大提琴把那蝎子精给击溃......
......
这一夜睡不安稳的不止他一个人。
凌晨4点的时候,宫本雪子已经早早到了女装店,和老员工们一同上货,尽管白泽理惠几度劝她没必要这么累,但她却摇了摇头,该下苦力还是下苦力。
老员工们一开始不待见她,觉得这是个细皮嫩肉的大小姐,吃不了苦,但渐渐的对她有了改观,更加愿意与她交流,平常也能说说玩笑话。
这是普通人的一天,她从未经历,正在经历,世界每一天都在轮转,有人身居高位日夜烦忧,有人陷入泥潭仰望星空,她逐渐发现生活是会改变的,人也是一样,没有谁会一成不变。
曾经那些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屈辱,一样一样地,她慢慢熟悉,并全盘接受。
如今每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晚间结算工资,坐在那辆日产240SX车厢里,对着灯一张张将钞票点过去,哪些钱是用来给羽弦稚生买冬装,哪些用来给他买玩具,虽说他看起来并不爱玩具的样子,还有来年的营养费、人生保险费......
尽管她知道羽弦稚生已什么都不缺,关于他的消息电视上会放,老员工们也会经常在午休时谈起,她只能给他这些了,因为这是她的全部。
人生最幸福的事,是有人一直爱你,她曾经得到过这份爱,如今失去,不奢求自己再次得到,但不想羽弦稚生失去。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想要做的很好,就算他不要。
“又没睡好呐?”一名老阿姨看向宫本雪子。
“嘿嘿。”宫本雪子挽起头发,戴上塑胶手套,从运输车上搬下货箱,运到店里。
然后分批上架,多余的货物则是搬到后面的储藏室里。
早饭时间,大家在一起高天阔论。
宫本雪子发现这很有意思,以前跟那群东京贵族大小姐举行茶会,大家聊得都是那些话题——巴黎时装周的新品啦,纪梵希新出的海钻珠宝呀等等,然后转到下一个茶会会场,又聊起明星谁谁谁又爆出丑闻,一落千丈......
这群阿姨们聊得完全不一样——谁家的狗昨天咬人被打死了,菜价上涨了真可恶,东街的水果店这两天做特价让人喜悦。
迎着初升的阳光,宫本雪子小口小口咬着饭团,在阿姨们的聊天中笑的欢喜,每次她吃饭的时候,有一位烫发的阿姨就会说:“不愧是大小姐,落寞了也是大小姐呀,你看她吃饭的样子,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哦。”
然后大家就发现,真的哎,她吃饭的时候好优雅好漂亮,搞的宫本雪子脸色绯红,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接着跟大家一起笑。
她发现,离开了过去的那种富贵的生活,原来也可以过的很开心呀。
“雪子,你过来一下。”白泽理惠在店里叫她。
“来了。”宫本雪子将饭团收好,这几天她胃口一直不太好,早上的饭团留到中午才能吃完。
“最近怎么回事,感觉你脸色不太好?”白泽理惠仔细地端详她的脸色,低声笑道,“是因为那个来了?”
“那个早走了。”宫本雪子脸红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哦,要不给你放假休息几天吧。”白泽理惠说。
“不用。”宫本雪子摇了摇头,“跟大家在一起,反而安心些。”
这几天她一直在做一个怪梦。
事情是上周六,羽弦稚生第三次公演赛后所出现的。
当天晚上,她和白泽理惠在家里看完比赛重播,白泽理惠驱车离开,她如往常一样在洗澡睡觉。
然后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觉醒了一样,怎么都睡不着,她把羽弦稚生的照片拿到怀里看了许久,才勉强睡着。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陌生的环境,墙壁上挂着是中国的汉字书法,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前面讨论着,她本能地感觉到那应该和自己有关系。
她忽然听懂了他们的交流。
“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集团不需要这样的人。”
“把她送到他身边,他会领养她,如果他不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领养这件事可以换成别的事渲染,那家伙自尊心很强,忍不住就会自杀的。”
“一个私生子罢了,还是家主去日本玩的时候跟一个日本女人生下来的混血杂种,领导陈家集团的依然会是三少爷,这点不用担心,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然后她被带着跟一个男子见面,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他给自己买了煎饼果子,两个人坐在雪地里啃食物。
“我叫陈笙,你呢?”
“Yukiko。”她写下自己名字,雪子,但他好像没有看懂哎。
她曾经是福利院的孤儿,脏兮兮的,无人领养。
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度过了两年无比幸福的人生,那男子给她买了许多玩具,她在上面写下两人的名字。
‘yukiko和的玩偶’
‘yukiko和的playboy游戏机’
‘yukiko和的香港迪士尼门票’
最后一眼,是他从26层高楼跳下来的模样,她没有往下望,她也跟着跳了下去,像是一只雪白的飞鸟。
接着,她勐然从梦中惊醒,抬头一地月光。她觉得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却又要像月光般,越飘越远了。
......
早上六点。
羽弦稚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有种小孩子盼望得到的遥控赛车,第二天睁眼时发现父母不知何时将那个酷炫的包装放在枕头边上。
预感很强烈,应该就是她了。
人生要经历许多转折点,大到工作买房定居,小到只是一通电话。
他按下了接听键。
这是一个永远的温暖的电话,神为他送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完美女友。
“早上好,羽弦君。”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轻轻的声音,“我是花鸟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