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京区。
深夜的向丘二丁目一片宁静。
虽然只有一街之隔的日本医科大学附属病院这时依然能够看到大楼里透出明亮的灯光,但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却也同样远不如白天那么喧闹。
犬养明夫缓缓地走在街道上,脚下的木屐伴随着脚步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哒哒声响。
他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散步闲逛。
只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半夜看起来有些奇怪。
他当然不是单纯闲逛。
走过道旁每一户人家门前的时候,他都会闭上眼睛略作停留,然后悄声离开。
这样慢慢走着,犬养明夫在一户人家门前完全停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大门处门牌上的“常井”,然后抬头看向一户建的二楼。
没记错的话,二楼那个房间应该是常井家那个小儿子常井善次郎的卧室。
之前参加町内会的时候,听到有几个主妇在谈论常井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子,说他从大学毕业后因为找不到工作就成天宅在家里不肯出门。
为此常井夫妇头疼坏了,却又拿这个从小溺爱的儿子没什么办法。
从那几个主妇明显带着鄙视的话语中,好像是把常井善次郎这种家伙称之为“尼特”。
犬养明夫不知道尼特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那几位主妇为什么要用那么露骨的幸灾乐祸语气讨论这件事,当然他也不关心这些问题。
现在他停在常井家,盯着常井善次郎卧室的窗户,只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房间里,有妖气。
不,或许不是妖气。
根据这些天犬养明夫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那些人类好像把这叫做鬼气,意思是房间里的人类正在变成鬼,而且是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狂乱鬼,所以才会散发出这种气息。
但犬养明夫觉得不对。
这也不应该是鬼气。
身为一个老妖怪,他当然见过鬼,还和不少鬼打过交道。
那些家伙身上的气息和这玩意明显不一样。
算了,管它是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犬养明夫盯着二楼窗户看了一会儿,忽然左手向下一撩,拨开浴衣的下摆,露出携在腰间的一柄剑。
浴衣下摆还漂在空中的时候,他的左手顺势下放,按住剑鞘,右手迅速探出。
拔剑。
剑光一闪。
二楼的窗外,像是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
只有电光,没有雷声。
刚才犬养明夫感应到的那股奇怪气息立即像是被这道剑光切开了一般,瞬间消融,再也感应不到分毫。
“铿——”
浴衣下摆回落,剑已回鞘,犬养明夫的双手重新拢回浴衣的双袖,神情从刚才瞬间的凝重和充满杀气变回懒散平和。
只是他的双眉依然微微皱着,看着常井家二楼窗户的眼神里略微显得有些忧虑。
片刻后,他摇摇头,发出一声轻叹。
“这些人类啊,总是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办法自己找死。”
他有些无奈。
自从前段时间向丘二丁目有人修炼那门奇怪的术法后,这些天他一直每晚坚持这样巡视一圈。
一旦遇到有人像是刚才那个常井善次郎那样有修炼邪恶术法的迹象,他就会用剑斩断对方对灵气的吸收,从而打断对方的修炼。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样。
毕竟他是一个妖怪,不是神官,也不是那些光头。
他有信心用剑斩断一切,却没有信心斩断人类自己作死的念想。
而且他的力量有限,保护这个小小的向丘二丁目就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至于其它的地方,他根本没有精力去管。
「虽然人类的办事一向拖拖拉拉,但既然上次桃谷说那些人类正在讨论这件事,证明他们至少注意到了,希望他们能够快点儿想办法解决吧。」
犬养明夫收起杂念,继续向接下来的地方进行巡视。
绕过一条道路,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影。
犬养明夫盯着对方在被路灯照得反射出光芒的光头上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扬手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哟,觉明大师,你也晚上出来散步啊。”
被称作觉明大师的光头和尚走出路灯外的阴影,露出一个身穿灰布袈裟的消瘦身影,向犬养明夫单手合十微微鞠躬示意。
“犬养施主,晚上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片刻,然后犬养明夫问他:“觉明大师,你们浩妙寺中终于也坐不住了吗?”
这位觉明大师是向丘二丁目唯一的佛教寺庙浩妙寺的堂主。
虽然浩妙寺不是什么大寺,但能在里面担任堂主一职,足以证明他在寺里地位已经很高。
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他居然会突然冒出来,所以犬养明夫还挺惊讶的。
“贫僧倒是很想留在寺内清修,奈何近日这附近妖鬼作乱,也就不得不出来查探查探。”
犬养明夫忍不住皱眉。
这个秃驴还真是,鬼作乱的确是有了,但是当着我的面说妖作乱是什么意思?
犬养明夫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附近有什么作乱的家伙也早就已经被我除掉了,轮不到你这个光头在这里假惺惺。”
觉明大师微微一笑。
“施主,你真的确定除掉了吗?可是为什么我这些天还是能够感应到那些邪恶的气息呢?”
犬养明夫冷冷地看着觉明大师。
他之前会去根津神社找桃谷信宏抱怨,但却绝不会去浩妙寺讨论这件事。
原因很简单。
相比起神官,这些大和尚们做事更绝。
“觉明大师,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在二丁目发现了有一户之前的普通人家子弟因为修炼了邪恶功法变成鬼,你会怎么做?”
觉明大师微微仰头。
大概是因为仰头这个动作让他头顶最光滑的部分正对上了路灯的光线,就使得他的脑袋看起来更亮了。
他向犬养明夫露出更加温和、慈悲的微笑。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既然变成了鬼,那当然应该是进行净化。”
犬养明夫冷笑:“怎么?你想直接杀了?”
“当然不会。”觉明大师摇头。“现在是法治社会嘛,我们应该讲法。”
“所以你打算怎么讲法?是不是像你们之前做过很多次那样,以‘正当防卫’的名义杀了他?”
觉明大师依然保持笑容:“犬养施主,你怎么能说‘杀’呢?这只是救赎罢了。”
犬养明夫深吸一口气。
每次和这些秃驴们对话,都会让他有一种暴打对方的冲动。
但是不行。
他是妖怪。
一个妖怪主动打了一名人类,这名人类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侣,那犬养明夫没有任何从法庭上脱身的可能。
换做是鬼倒还有点儿希望。
打是不能打的,继续对话下去只会更加生气,于是犬养明夫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死死盯着觉明大师。
“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是在二丁目这片地方,我说了算。”
觉明大师依然微笑:“可是犬养施主,你现在好像连2丁目都顾不上了啊。”
“瞎说什么?”犬养明夫眼睛一瞪。“至少二丁目我还是可以……”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脸色一变,和同样脸色微变的觉明大师齐齐看向街道另一头。
一个人影从那边街道的阴影中缓缓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身子一边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一样,
但是从他的身上,却很清晰地感应到了那种邪恶、混乱、暴虐的气息。
是鬼。
还是一个因为修炼了那种邪恶术法处于狂化状态的鬼。
虽然他的身形有些变化,姿态也同样有了改变,但犬养明夫却还是从他身上的气味很轻松地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叫常井耕治。
他是常井善次郎的父亲。
他……鬼化了。
觉明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犬养明夫身边,他看着正在向这边靠近的常井耕治,问犬养明夫。
“犬养施主,你刚才可以处理二丁目里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个鬼,你想怎么处理呢?”
犬养明夫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怎么处理?
如果是还没有鬼化的家伙,他倒是可以依靠强行打断对方对灵气的暴力吸取,阻止对方变成鬼。
但是像常井耕治这种已经变成鬼、甚至是变成了狂乱鬼的家伙,他又能怎么处理?
除了杀了他,免得让他伤害到更多的无辜者,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犬养明夫深深地看了一眼似乎是因为发现了他们两人而一下变得激动起来的常井耕治,后退了一步。
“觉明大师,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暂时留他一条生路。”
让他来处理,只能杀了常井耕治,但是交给觉明大师这个掌握了佛家神通的大和尚来处理,或许还能把常井耕治救过来。
虽然这个希望很小,但多少也是有那么一点可能。
觉明大师回头看了犬养明夫一眼,略微沉默了一下。
“贫僧尽力。”
说完觉明大师转头重新看向开始加快速度靠近的常井耕治,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右手冒出灿烂佛光。
正当他要一掌拍过去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警笛的声音,随后有人大喊。
“大师!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