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长夜将明,瓢泼雨下,打湿了人,也沾湿了鬼,一如既往的一视同仁。
尤其在大雨之夜,若有愁苦,更添三分,可惜许平安没有酒,有也无法畅饮。
他虽不知道血还要多久会冷,但他知道酒会越喝越寒。
他的心已经开始有了寒冷的感觉。
许平安脚下如飞,如生疾风,他一刻也不敢停歇。
雨打脸,脚打地,处处噼啪作响。
他知道这是姚一换来的一线生机,它不仅是自己的生机,更是整个人族的生机。
他本来想直接回到西子城的,但他知道自己奔跑的速度在不久后将会减慢,仅仅够维持到平安镇的,所以他只能奔着平安镇而去。
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但他再无选择。
因为他需要有个人将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传递回去。
哪怕是自己真的死了,这个消息也不能跟着他一起入土。
恶鬼族中有可以化成人形模样的存在!
他是第一次见,所以更觉得恐惧。
他不由得想到,那是不是说明西子城内,甚至帝国境内,以及遥远的联邦,还有更远的荒朝,这些人族所掌控的国度中其实也是存在恶鬼的。
毕竟他们所能化成人形,想要潜藏在人类中,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毫无压力。
会不会为官?更甚至掌权?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里生出,莫不是繁盛几千年的人族,终究要从内部瓦解?
他脚步不停,眼中渐现平安镇的轮廓。
他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很危险。
而且自己一旦踏足平安镇,平安镇也将不再平安。
但是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牺牲掉平安镇,为了西子城,或者说为了帝国,为了人族。
他的心在滴血,眼角却没有泪水。
尽管不久前,他被撑伞男人一记骨刺穿透了整个身子。
他毕竟是兵士级异能者,早在二十岁的时候便堪破知悉境,虽然只是初期,但在整个西子城中,已经是非常少见的青年才俊。
一身能量早已气化为晶,一枚六芒星形的灰色印记凝结于心脏之上。
它如同灰色的宝石,有着原始世界的粗糙,表面并不规整,但那股庞大的能量,却是可以轻易毁掉一个小镇。
他的土系资质是为上乘,在进入知悉境的时候,他更是直接选择将能量印记凝聚在心脏处。
加上土系的异能本就擅长防御,所以硬抗了那一记骨刺的他才没有立刻死去。
此时,他的身上没有骨刺,只有一个深深的大洞,是他在奔跑的途中硬生生薅出来的。
拳头大小的洞口看着触目惊心,不忍牍视,但也只是偶尔会洒出几滴血液。
许平安心脏处的那块灰色六芒星不停闪动,比较诡异的是其内好像生有一个细小的虫子。
靠着它的不停蠕动,才得以持续散发出磅礴的土系能量来保护着心脏,使心脏能保持正常的跳动。
不然就许平安如此过量的剧烈活动,怕是心脏早就超过负荷,直接炸开。
毕竟他的时速足有一百二十一迈,而且仅仅降过一次,是在他拔出胸前骨刺的那一刻。
但也只停顿了一秒而已,那一秒时速七十迈,可是心情并没有自由自在。
……
天色渐亮还未亮的时候。
白晶晶醒了,因为她在梦里看到了奔跑的许平安。
没有一丝犹豫,翻身,下床,穿衣,着丝,一气呵成。
然后直奔伍念之的房间而去。
“砰!”
秀气的拳头对着门锁处就是一下,门板破出一洞,小手伸了进去,拧开了里面的暗锁。
伍念之梦到白晶晶站在自己床头,她的小手似乎朝着自己的脸摸了过来。
“晶晶姑娘,请你自重,我伍念之只卖艺,不卖身!”
伍念之猛然间惊醒过来,吓得身子弹起老高。
“啊!”
“你怎么真的在这?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伍念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那个女孩真的想对我图谋不轨!
他顿时转头看向房门,门已大开,门锁已坏。
“晶晶姑娘,不至于这样!你别激动,给我点时间缓缓,啊,别这样,我没穿衣服啊!”
伍念之身子蜷缩起来,不停向着身后挪动,手里紧紧抓着被子,盖住胸口,一副黄瓜小伙子羞涩模样。
他哪里能料想的到,白晶晶竟然直接掀起了他的大被,一时之间,屋内氛围有些凝重起来。
白晶晶好奇的看了几眼,然后慢慢转过身去,小脸终究还是红透了。
“你快起来,赶紧穿衣服!恶鬼群马上到了,你说我好心过来喊你,你表现的好像我要害你一样!”
白晶晶有些委屈,声音中透出一股低落之意。
伍念之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到这些,他不顾白晶晶就在身前,只用了零点零二秒便穿戴整齐,多出来的那零点零一秒,是将某个东西摆正。
“我信,晶晶姑娘这辈子说的话我都信!”伍念之这句是真话,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但是他知道白晶晶没有说假话。
因为他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而这不像是地震的声音。
……
撑伞男人远远望着轮廓分明的平安镇,嘴角含笑,空闲的那只手抚摸在胖子头顶。
“咯吱吱!”
胖子的脖子传出奇怪的响声,只见他圆圆的脑袋,在男人手中如同木偶人一样,朝左转三圈,又朝右转三圈,但就是没有断掉。
丑陋胖子一脸的享受,眼睛眯缝起来,像一条哈巴狗一样。
只有在闪电划过的瞬间,似乎在胖子头颅扭动的时候,看见了另一张脸面,那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在抽泣,声音不大,但是悲痛欲绝。
一个脑袋却长着两幅面孔,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连先前许平安那一队人拼死厮杀的时候,也都没有见过他脑后这张女人的脸。
其实,她并不喜欢被撑伞男人如此玩弄,偏偏又不敢有半点反抗之意。
撑伞男人连续玩弄几圈以后,似乎有些腻了,他轻轻拍了拍胖子头顶,示意他可以不用再演戏了。
整个过程,作为第三个“人”的青年,一直面无表情,甚至都不曾斜视过来,仿佛对于撑伞男人这个癖好,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在吞咽着什么,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又伸出细长的舌头,灵活得舔食着掌心,手心的鲜血在舌头搅动下慢慢消失,而他一脸满足。
三人就这样站在雨中,看着身前几千只体型略有差异的恶鬼,如同千军万马,直奔平安镇的方向冲去。
“当猎物有了猎物的样子,猎人才会有猎人的快乐!”
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语,但身后的二人却在拼命的点头,神色惶恐。
……
“恶鬼族来袭,大家速跑!”
伍念之一行人站在酒店门口,熊坝深吸一口气,大声喊了一嗓子,声音传遍了整个平安镇。
其实他们本来打算悄无声息的一走了之。
在伍念之将众人挨个叫醒以后,他看着几人还是略显疲惫的身形,特别是缺了一条手臂的古天,为了跟上大家的进度。
他的裤子都是反的。
伍念之突然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活着,最好是可以完完整整的活着。
所以他才示意熊坝喊那么一嗓子。
只是好像并没有任何效果!
平安镇,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只有轻微的地颤,也没有刚刚那么强烈。
过了许久,小镇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因为所有人在刚才都感受到了地面传来巨大的震颤感,虽然此时渐小。
他们开始敞开一个门缝,露出半个身子,手中还紧紧握着似乎燃烧掉些许的符纸,紧张不安。
“我是许平安,城东头许老太太的孙子,恶鬼真的来袭了,大家赶紧跑啊!”
村头,进入平安镇的那条路上,雨幕中一人奔来,如同踩足油门的轿车一般,眨眼间来到了镇子中心,也就是伍念之所住的酒店门口。
“真是小平安啊,听说不是在西子城当什么察司,是不是卖茶叶的啊!”
“平安你可是老实的孩子,今天说什么胡话呢,电视上明明都说了,咱们镇是安全的,周围的恶鬼没等过来呢,就都被西子城派出的人给清理光了!”
“听说城里生活压力大,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啊!”
“我就说嘛,这明明就是地震,你们都不信,你看现在停了吧,刚刚吓得我都以为恶鬼真的来了呢!”
地面不再震颤,平安镇的人们打着伞陆续走出房间,七七八八的议论纷纷。
此时天色微亮,尽管黑夜并未完全褪去,但是平安镇的人们已经敢于出屋,毕竟一般这种时候,那些喜欢趴在窗户上蛊惑人心的怪物,不会再出现了。
伍念之看着路两旁的老槐树,只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它们好像原先不在这里啊?”
“哦?小兄弟,你竟然能看出来这个?”
许平安看着平平无奇的伍念之,有些惊讶,因为他从小便是在这些老槐树下长大,没人比他对老槐树们更为熟悉。
他刚刚进到镇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有些后悔了,自己应该早些回镇一趟的。
特别是十个兄弟还在身边的时候,说不定他们的第三队,还是完好无损的。
念头一晃而过,他心里更重要的事涌现出来,先前的念想便被放在一边。
此刻,听伍念之一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他心思很细,记忆力很好,更为重要的是他好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其实,伍念之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古天所言的“执鞭人”。
他感受到了男人身上无法形容的庞大能量,宛若体内住着一头凶名赫赫的远古猛兽,尽管已经身负重伤,但那种千锤百炼的韧性依旧还在。
双足赤裸,他何时在意过?
主要是古天说过,“执鞭人”一般有个习惯,就是喜欢猫着腰背,这是常年保持高度警觉的习惯才会慢慢生成的。
而在卫察司中,只有“执鞭人”会有这种习惯,他们就像是靶子,人人得而诛之,包括恶鬼也是这种想法。
眼前的男人就是这样,看着驼背,其实是故意为之。
这是伍念之和许平安的第一次见面。
两个人都觉得将对方看透了。
伍念之看着他一边口吐鲜血,一面云淡风轻的和自己说话,只觉得这个男人有那么一点惨。
“执鞭人”不是人干的活啊,老子这辈子都不要做这个。
镇子外面黑压压一片,恶鬼群停了一下,好像在等待远方的那道指令。
没有那个撑伞男人的应允,鬼便是也不敢稍动分毫。
那个男人不是很残忍,但是它们很畏惧,骨子中生出的惧意,从出生那一刻就在,一直到死后都会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