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奕平的神色平静，似乎对周成的这种说辞并不觉意外。
刘奕平只是继续压低声音在周成身边，像是作汇报状:“我就说难怪老师不愿意来科室里主持大局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就只是虚晃一枪。”
周成则也稍微偏头，问：“刘教授，这次的瑞金医院和华山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华山医院别抽查的也是我们骨科的创伤外科，瑞金医院的是普通外科。”
“不过普通外科也是外科组，杜粱陈也是倒了大霉。挂了一个大外科主任的位置，目前虽然没什么动作，不过估计等处理完了，肯定也要背点锅。”
“也就是医院里常见的那些事呗！”
“华山的又庆幸又倒霉，庆幸的是查他们的不是巡查组的人，倒霉的是被医保查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刘奕平说得颇为晦涩。
似乎是要把一些潜规则的东西，让社会交给周成去了解的。
“嗯嗯。”周成这么回答之后，就与刘奕平拉开了一段距离。
避免出现什么误会，即便这些人都是魔都九院的人，但是中央巡查组里的人，到底有谁，周成都已经不敢完全确定了。
周成继续按部就班地看着相关的材料，也吹毛求疵地找到了一些小毛病后，指了出来。
时间走到了十一点多时，余生教授等人都已经渐渐收队了。
所有的材料堆积在了一起之后。
上午的巡查也就到此结束了。
宋主任为首，代表着余生教授等人婉拒了魔都九院的请客安排。然后自行带了余生教授等人去到了医院附近一处提前预订好的酒楼的包厢里。
宋主任的脸色并不特别好，但也不敢特别坏，很客气地将余生等人引进到包厢里：“余教授，今天上午辛苦你们了，主要还是我们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够细致。”
不管是魔都九院还是其他的医院，暴雷了，魔都卫生健康委员会都会跟着遭罪，他的脸上也无光。
当然，宋主任也清楚，像其他暗访组的存在，余生等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上面既然决定了要派出巡查组来，就是铁了心地要做点事情的。
更何况，如今医疗行业的变故颇多，病种死亡率提升的事情，都在不停地汇总，不停地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要针对这样的事情，解决掉。
“宋主任，不辛苦，都是份内之事。”
“今天我们去的科室，据我们目前的调查报告而言，是非常好的，非常规正的三级甲等教学医院，各方面的陈设设施，包括在院病人的口碑，我们这些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与宋主任你们的管理和指导脱不开关系啊。”余生也是个颇为玲珑之人，个子虽然不高，国字脸看起来更像是行政单位人员。
对人情世故也是理解比较深刻的。
“余教授，谢谢您的认可，您的认可，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肯定！”宋主任连说，然后便安排众人一一落座。
饭罢，宋主任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本来准备摁灭的，但看到了备注后，就马上告歉离开，快速地离开了包厢，喂了一声。
而等到余主任一走！
冯如萍教授与余生教授两人都同时站起来，余生教授离开包厢去了包厢之外上厕所，冯如萍教授就主动站起来把包厢的门给关了，然后转过头来，认真交待：“我们这次巡查的主要内容是工作规矩和工作作风。”
“特别是高耗材科室。其中以口腔科、手术室、骨科、普外科、心血管内科为主。”
“这一次，魔都九院心血管内科，是我们主要重点巡查的内容。”
“我下面布置一下主要的巡查工作……”
周成然后又呆住了。
转到包厢之内，看了一圈之后，就发现，布良濑教授也是有点懵懵的。似乎对这一切也不知情似的。
的确，冯如萍教授突然跳出来，这是让很多人都觉得意外的事情。
所以，按照这样的套路？
周成想到了，他第一次看到余生教授时，在场的总共有两个人。
余生教授以及冯如萍教授。
是余生教授先联系的自己，所以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了余生教授就是巡查组的组长。
但是其实，真正的组长，真正的巡查组负责人，不是外科的余生，而是内科的冯如萍教授。
并且，这一次巡查的主要内容就是心血管内科，那么，巡查的核心就根本不是外科。
余生带队先去骨科，完全就是障眼法。
把周成也叫来，更加放松警惕，然后有机可乘，有更加大的纰漏等着被钻。
冯如萍的语速很快，周成和布良濑两个人被分配到了仍然是住院时间收集的事情，其余的，比如说术中耗材是否存在变异因子。
是否存在滥用、不用但记账的情况，则是由冯如萍和余生亲自负责。
并且，除了之前余生教授安排的五项主要巡查内容之外，还多加了几项。
住院指征与住院用药常规是否符合规定、死亡病例讨论记录、疑难杂症讨论详细记录……
这些内容，要查能够查出来的东西就不算少了。
宋主任再回来之前，余生教授恰好提前了一分钟进到了包厢里。
正在布置任务的冯如萍教授的画风立刻一变：“布教授，您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我不是外科专业的，这次的主要负责人是余生教授，您应该去问余教授啊。”
“余教授，布教授说他有问题要与你咨询……”
宋主任都还没来，这场戏做得周成都快要相信了。
宋主任很快歉意地走了进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余教授，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电话，推脱不了。”
“不知道各位专家吃好了没有，如果已经吃完了，我们就先去附近休息的地方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住院的房间。”
余生教授也是个戏精，语气正式：“谢谢宋主任，那我们就先去眯一会儿吧，下午一点五十分，我们必须集合到达心血管内科骨科二病区。”
“所以还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了。请大家务必注意时间！”
余生讲完，这一次的饭局便到此结束了。
宋主任也不疑有他，没对这个只是为了作吸引注意力的明察组放太多的精力，领着余生教授到了下榻休息的房间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应该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安排，但也对余生教授说，会准时再回来，协同巡查。
虽然不予以重视，可也不敢怠慢。
否则真的被余生教授记上了一笔，那也是格外麻烦的事情。
在休息期间，周成略有些坐立不安。
他其实很想打个电话给刘奕平教授，但还是压抑住了这个下意识。
于魔都九院而言，周成没有什么感情，若是不影响到自己认识的那些人，那么谁会出事，谁不会出事，与周成没有丝毫关系。
但是，若真是影响到了刘奕平等人。
一边是病人的利益，一边是师门师兄弟的利益与前途。
周成还会更加纠结。
但？
周成发现自己越来越冷血了，已经没有了很久之前的那种人情世故味道。
可是？
若论真实的人情世故，那就是大范围的人情世故，而不是集中在某一个行业，某一个职业的人情世故。
秉公办事，才是最大最好的人情世故。
下午，一点五十。
余生教授照旧带着众人来到了心血管内科，院方还是派来了协查组成员，与上午差不多，唯独不同的就是一位副院长因为工作安排的原因未亲自到场。
但龙群山院长还是亲自来了的，仍然非常客气，大手一挥，就非常配合地让余生教授可以随便查。
只是龙群山这么一挥手时，余生便退了小半步。
然后冯如萍教授站到了众人面前，一开口就是快速地安排了各种各样的任务。
一一对应之后，本来站在科室里的住院医师全部都杀掉了眼睛。
总住院医师更是额头上立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不要觉得越高级的医院，死亡病例数量就越少，这个比率反而是相反的。
在魔都九院的心血管内科，疾病更加严重，因此死亡的病例人数是相对比较多的。
心血管二病区，有一个心血管内科唯一一个心血管内科专科的小ICU。这里面天天都会死人。
并且，心血管二病区，最主要的业务范围便是人工支架的置入术，是内科之中操作性最多的科室之一。
有一些医嘱，是不便停掉的，因为那是要收费的，若是医生停了，最后供货商要钱，那就只能医院来出。
再加上？
这一异变，包括几个教授都有些慌张了起来。
可现在冯如萍就在当面，再作什么样的准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可冯如萍却并没有理会这些，马上吩咐人开始工作。
周成也只能听令行事，去核查了入院日期、出院日期等相关的数据。
统计这些，都是常规内容，不得罪人的事情，所以周成做得是心无旁骛，其他人在做什么，根本就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力。
但是，即便是这些闲暇的目光，就瞥到了有不少的人想要在一旁进行解释，不过冯如萍教授以及那位胡络埠科长却已经开始了一笔一划的登记工作。
压根就没听其他人的解释。
这一次是中央巡查组的名头，没有任何人敢放肆，也没有人敢阻挠。
余生与冯如萍的身份突然互换，让他们根本吃不准，这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间缓缓而逝，冯如萍和胡络埠两人的专业性，已经没有人怀疑了。
而且，查出来的问题，也是不少了。
至少，周成就看到了其中一位教授，已经是额头满是大汗，脸颊、脖子已经开始汇流如柱！
他不停地用纸巾擦着汗……
巡查的速度比预想得还要结束得快。
结束的时间比预定的还要早。
就在下午四点二十，冯如萍就已经带队收走了。
在冯如萍教授离开时，那位离开的副院长，已经回来了。然后与龙群山院长一路跟着冯如萍教授，想要多说些什么。
魔都卫生健康委员会派来的宋主任，已经几乎是百分之百确定要出事了。
所以，在主动地护送着一群人离开了魔都第九医院，把龙群山等人甩在了中巴车屁股后面之后。才试探性地问：“余教授，冯教授，这一次的巡查内容，需要报导出来吗？”
“能不能？我们内部严肃处理一下？”宋主任问过了很多遍，给了这么一个比较‘忠厚’的提议！
要报导出来的巡查结果，和不报导的结果，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宋主任，这件事我也不清楚，这个得听上面的意见，我们组主要巡查的内容，就是心血管内科，所以，我们也会如实地把相关的资料上报，具体如何处置的话？”
“宋主任，我认为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冯如萍非常歉意地说。
她也是听令行事啊！
但是这是上面的安排，她不去也有人会过来，只是会换一个人，谁敢说自己不来呢？
这不仅仅是一项荣誉，也是一次参与，是履历。
有了这样的履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会有优先权的。
若是想要往更高处爬，人脉、履历、资历，缺一不可。
“我知道了，冯教授！给你们添麻烦了。”宋主任先自认了错误。
有一些问题，是非常明显的。
特别是医疗过度的问题，为何要医疗过度，行业内部的人都懂。
这样的事情，不查则罢。
查到了，那就是应斩尽斩的。
过度医疗，是比贪腐更加严重的问题。
病种的治疗，是有适应征的。
“没有没有，宋主任，不过如今是特殊之时。大家都有难处，我相信上面也会理解。”
“不过，具体是不是要抓典型，这就不知道了。”
“今天辛苦宋主任协同巡查了。明天我们的巡查任务，可能还要宋主任多费心一下。”冯如萍很直白地这么说。
颇有一种，我要打你，但是你还无能为力的那种嚣张感。
宋主任点了点头：“应该的，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