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借麦长宁之手毁了田氏累世积攒的产业,从经济上尽力削弱他。同时让麦长宁出来背黑锅,挑拨山东两大世族之间不和,以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这样的道理连他这个一个局外人尚且看的明明白白,负重如山,却能隐忍不发的田修德、田修正兄弟岂能看不穿,看穿了,岂能不恨,恨麦长宁为虎作伥,更恨皇帝阴狠毒辣。
田氏本来只是据地称雄,保持在齐郡的影响力,并无对抗朝廷之心,如今却被皇帝逼得走上对抗之路,此役,皇帝究竟赢在哪里?
麦长宁先被逼得当枪使,继而又替皇帝背黑锅,心中岂无恨?
一座小小的沧海县城固然离间了山东两大家族,却也亲手种下了一棵仇恨之树,这树上花开两朵,将来必然结出仇恨之果。
沧海之战告捷后,麦长宁留一部镇守城池,率主力回到齐郡,驻扎在齐郡郊外八十里的白市驿。
捷报相继传来,分守各处的蛮族据点被一个个拔除,除少部分兽人突出重围向位于沧浪郡境内的鹰舌角退却外,其余大部**,少数窜入齐郡城内。
蛮人之所以能深透重围进城,乃是皇帝故意所为,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在齐郡全歼入侵之敌,建立不世功勋。
不过逸散之敌也不能让他痛快,真龙帝发下十二道调兵令,令各军急速向鹰舌角进发,务必全歼盘踞在鹰舌角的这股兽人。这道命令没有部署各军进军的路线和时间,看起来皇帝认为此战已经稳操胜券,无须耗费脑筋去推演战阵,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自由发挥。
接到命令后,道州大都督、天子齐郡行辕后大将军柏光立即召集道州军高级将领会议,在会上他宣布由他本人亲率主力会同禁军和海州、幽州等地军马攻打鹰舌角,由军咨使麦长宁率偏师侧卫大军安全,并主持调配辎重运输。或许是为了安抚麦长宁,柏光特意宣布由军咨使麦长宁兼任行营留守,充当他的第一副手,在他走后全权主持道州行营军政事务。
对这个结果各方看法不一,麦家兄弟是窝了一肚子火,柏光率军去鹰舌角,却让父亲断后,这分明是要抢他们的功劳,谁都知道蛮人已是强弩之末,败亡就在眼前,据准确军报,盘踞在鹰舌角的兽人至多不过两千人,而参加会猎的各路大军则超过二十万,其中还包括一万精锐的天子禁军,此战必胜无疑。
但也有人说这个安排其实对麦长宁十分有利,麦长宁现在是行营留守,留守不仅主持军事,还兼管后勤辎重,他完全可以借职务之便插手道州政务管理,从而成为地地道道的道州军政二把手。
蛮人败亡只在顷刻之间,可以相见,战争结束后,天子一定会举行盛大的庆功盛典,犒赏各路大军,封赏各方诸侯。柏光头上的公爵八成是要改成郡王,高升进京指日可待,他这一走,道州大都督的职位岂非就是行营留守麦长宁的了?
这等官场上事,少浪剑并不大懂,也不想去弄明白。在他看来,不打仗也好,见识了沧海县的残酷景象后,他对战争已经深恶痛绝,只盼着战争能早点结束,他好离队优游江湖。
在无聊中度过了半个月,前方传来消息,各路大军经过苦战,胜利攻克鹰舌角,全歼兽人分队,生擒三大王帅,并将兽人的大英雄武焊天王斩落马下。
消息传来时,司空湖正和一群人在比赛摔跤,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欢呼雀跃,兽人是蛮族中最精锐的战士,若连他们都败亡了,齐郡城里的那万把蛮人可足道哉,更重要的是仗虽然不是他们打的,但好处他们一样有机会沾沾,至少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一场。
司空湖一路跑回营房找到躺在吊床上闭目养神的少浪剑,这段日子过的安稳,少浪剑有更多的时间修炼,进步很多,心情舒畅。
“嗨,你知道吗,赢了,鹰舌角让他们攻下来了,五千兽人被全歼,各部告捷,内外欢腾一片。”
“是么,你信么?”
“这里面肯定有水分,不过胜利应该是真的,鹰舌角真的被打下来了。”
少浪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
司空湖哼哼道:“你说的埋伏呢,什么埋伏都没有,哪有什么埋伏,一下子就胜利了。”少浪剑眼睛仍然闭着,只淡淡地问:“你怎知就胜利了。”
司空湖道:“我不跟你抬杠,军报上写的清清楚楚,全歼,斩首五千,生擒三王,斩武焊天王于马下。武焊天王你听过吧,兽人的战神,神一样的存在。当然你可以说这份军报是假的,反正这里面肯定有水分。”
少浪剑淡淡一笑,并不想多说什么。
鹰舌角肯定是被打下来了,但二十万大军打了一个月,这战绩已经让人汗颜,至于战果,按照惯例掺水是免不了的,斩杀的五千首级,究竟有多少是兽人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近来少浪剑虽然一心修炼,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海州战局他大体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场仗并非表面的那么乐观,繁花似锦的表皮下其实早已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少浪剑相信朝廷高层一定能看到这一点,不过鹰舌角战役已经结束,而且大获全胜,庆功是必须的。真龙朝以武力起家,十分看重武功,沙场建功从来都是无比荣耀的事,而且这份荣耀的背后一定伴随着巨大的财富。
天子绝不会因为内心的焦虑而忽视远征将士的功勋,相反,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把这场庆功宴风风光光操办起来,既是壮胆也是示威。
真龙帝下诏,远征军会聚海州城下,他要在那举行一场盛大的阅兵。
战事尚未结束,皇帝就急着阅兵庆功,究竟有何深意,众人一时还吃不透,当然圣心似海谁也无法测度,让各路大军感到开心的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揩海州大都督乌重胤的油了,那老家伙,富的流油,却吝啬的像个铁公鸡,几十万人来自五湖四海,到海州来为他们剿灭蛮族,他连顿饭都不请,这算哪门子道理?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开吃乌重胤时,道州大都督行营留守麦长宁接到了大都督柏光的亲笔信,柏光要他挑选精锐进驻齐郡东南一百七十里的旧宫县,原因没有说,但可以猜得到,皇帝要去海州阅兵,路上的安全有禁军负责,但地方治安却需要其他军队弹压。南宫县并非齐郡去往海州的必经之地,但位置十分重要,亟需靠得住的军队镇守。
军令如山,麦长宁不敢怠慢,他挑拣了三千精锐,令他的堂弟、大将麦长苏统领,以剿匪为名立即进驻旧宫县。
麦长建议把麦扬、麦峰兄弟带上,这功劳等于白捡,不要白不要。麦长宁没有反对。
麦家兄弟已经和少浪剑形影难离,他们去旧宫自然也要把少浪剑拽上,此外司空湖、麦畑也一道前往,人多热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大军开拔之日,麦家兄弟专门给少浪剑挑了一匹好马,是遥远的冥州秦郡产的飞龙驹,体型较一般的战马大一号,速度极快,耐寒耐暑,是军马中的极品,除了禁军,外军中只有都尉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配备使用。
真龙朝的军队编制五人为伍,十人为伙,五十人为队,两队为一都,五都为一营,营的主官称之为都尉,属于中高级将领。少浪剑现在的地位比都尉略低,但高于都头,骑这样的马并不算逾越。
三千军马听着不多,走起来却也是浩浩荡荡,绵延三四地。麦家兄弟驰马左右奔驰,乐不可支,少浪剑一路上极少讲话,他坐在马背上,身体顺着马的行进而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看着费劲,其实是极高明的骑术。麦家兄弟已经知道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就不去打搅他,而他名义上的大都督亲卫身份,使得诸多统兵官和监军官也不敢去打搅他,这让少浪剑得以有机会在行军途中也不耽误调息内气,锻炼精神。
海州位于帝国东部,境内多山丘陵地带,山势虽然不高,也不怎么险峻,却绵延甚广,盘踞海州的乌家向来有据地称雄的野心,在境内到处建设关隘、堡垒,这些关隘、堡垒在蛮族肆虐时只能自保,眼下蛮人大势已去,他们又出来张牙舞爪。道州这次出兵旧宫县是奉密令行事,调兵令上说的是去剿匪,海州军据此多方刁难,试图阻止道州军进驻旧宫。
对这些磕磕碰碰,有人欢喜有人愁,少浪剑对此说不上高兴却也不反对,趁这个闲暇他有机会修整自己的筋脉,锻炼自己的精神。
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一队巡夜的骑士从少浪剑的单人营帐前路过时,忽然发现帐篷里发出耀眼的白光,那光芒明亮如白昼,唬得巡夜者飞奔而来,以为是是帐篷里失了火。
一伙人冲到帐篷前,站住脚不敢贸然闯进去,这是大名鼎鼎的少浪剑英雄的寝帐,那是行营留守大公子的亲卫,中军亲卫的弓箭教师,岂是一般的人?
犹豫了一下,领头的火长清清嗓子喊话道:“少浪剑大人,我们看到一束白光,是你在点灯吗?”
这话一说出口就被一干同伴鄙视了,那么亮的光怎么可能是在点灯,点火还差不多。
火长正面红耳赤的时候,少浪剑从帐篷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匕首的把柄上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宝石,在灯火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白光。相传,少浪剑在道州城下建功后,主持内库的周府送了他一柄价值千金的神器,想来就是这支匕首了。
“我在擦拭短剑,有事吗?“少浪剑说话的时候,手腕微微转动,那耀眼的亮光晃的众人眼睛发麻。
“没事,没事,看到这里有光,以为是失火了,故而过来问问。”
“哦,没有失火,是匕首放出的光芒,北海的寒铁遇热就发光。”少浪剑演示了一下,再次用软布擦拭匕首,这次光芒更甚。
“好兵器。”火长赞道。
“好兵器!”众人交口称赞。
“打扰您休息了,我们告辞了。”
火长带着士卒退去,少浪剑目送众人走远,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匕首,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谁说当初从道州内藏库里拿的匕首是件俗物?若无它的掩护自己修炼时逸出的毫光就无法掩饰了。
在赵阳山时,常听人说易骨、洗髓是一切修炼的基础,务必十分精纯,十分巩固之后才可以向上修炼,重生之后,少浪剑经历了许多,对此有了新的看法。易骨、洗髓固然是一切修炼的基础,但他的重要性并不宜过度拔高,万丈高楼的根基需要打的深些,浅了容易倒塌,两层小楼的根基就未必要打的很深,太深就是浪费。
气丹修炼阶段的根基跟草黄丹修炼的根基不同,草黄丹跟荒火丹的又不同,每一阶段的修炼需要的根基不同,而且这样的根基跟建筑房屋还不同,它随时可以扩展、巩固,回过头来补足功课。
经过几年的努力,气丹阶段的易骨、洗髓根基已经扎牢,本来他已经准备好了向修筋、煅神阶段扩展。却不想意外发生,兽人的那次突袭,虽未给他的肉身造成太多伤害,却让他的灵魂发生了分裂,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他的灵魂重新与肉身完美地融合成一体,刚才那道白光就是灵肉融合后自然发出的光芒,这具身体现在完全是属于他的。
但可惜的是此前的许多努力却都付诸东流,他现在必须重新从零开始,重复曾经走过的路,易骨、洗髓,然后修筋、煅神,这个过程可能比先前要短,可能会更顺利一些,但一切都必须重头来过。
曾经,他的修为无限接近于流境,但他没有选择破境入流,修真的每个境界有每个境界的乐趣,普通人急匆匆的忙着向前赶,却忽略了修炼过程中的乐趣,自被兽人突袭击伤后,少浪剑对灵魂有了新的更深的认识,人活着的意义多数时候就存在于记忆之中。记忆关乎过程,没有了过程,记忆就会枯竭,灵魂就会变得无趣。
所以他现在不着急,他告诉自己要慢慢地走,好好欣赏这沿途难得的风景。
有一个道理少浪剑也是今晚才明白的,气丹修炼到极致时,修真者所能运使的力量并不比流境低阶甚至中阶差多少,通过修真所获得的力量是一回事,如何运用它则又是另一回事,强弱之分不仅在力量的强弱,更在于运使的纯熟度。
有一分力发出十分光,和十分力发出一分光,孰强孰弱岂非一目了然?
此外,他还有一个计较,气丹无形,较之结固后的内丹更容易隐藏,眼下他身处是非丛中,四周强者环伺,而他既不够强大,又无强大的靠山,韬光养晦,低调到对任何人都无实际威胁,或许才是他安身立命之基。
正因为有了这份见识,他现在心静如水,并不急着向前赶路。
不过现在这些计较暂且可以搁置,因为一切又必须重头开始,他的面前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艰辛道路。他曾经走过,现在又必须重走。
回到原点后,他选择了低调,他挑选铁臂弓作为武器,用弓箭的犀利去弥补他武技上的缺陷。
真龙朝已经腐朽没落,但他的军队里依然卧虎藏龙,区区一个外州内库里都可以藏着三十名三阶以上的睡武士,这份实力岂非恐怖?
但凭武技修为而论,现在,他面对三阶以上武士几无反手之力,即便是三阶以下武士,也无绝对胜算,但是手中有了弓箭就不同了,他的神识能极大增强固有的箭术,使其一跃而成为令人生畏的人族顶尖弓箭手。
但即便如此,他还得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才能确保在内丹恢复前保证自己的安全,这就是他答应出任麦扬右二护的真实原因,若非作此趋利避害的想法,依照他的本性来说,他是不愿意给任何人做侍卫的。
他是个独立自强的人,只愿意为自己的内心活着。
少浪剑盘膝坐好,危险已经解除,现在他开始修炼,修真第一课为洗髓,浊髓不清,总是凡人,而欲洗髓必先易骨,骨之不坚,修真便失去了依仗,恰如万丈高楼需建筑在坚实的地基上,地基不稳,再高的楼终究也是虚幻。
对普通人而言,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阶段,但对少浪剑来说这将是一个并不漫长但依旧十分痛苦的过程,痛苦到撕心裂肺。
这是修真者入门的第一课,也是真人与凡人的分界。
这一步跨不过去,你就永远是个凡人。
所有的苦痛都熬过来了,少浪剑现在介于凡人与真人之间。这个过渡或许不需要多长时间,但绝不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