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大早,少浪剑被白小竹的一声尖叫惊醒。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过夜。”
白小竹像只炸了毛的猫,瞪着一双大眼睛慌乱地盯着少浪剑。
嘘,少浪剑示意她噤声,小跑到院中看了看,颠颠地跑回来,对她说:“天色还早,没人看见,你赶紧回去,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否则我的一世英名和你的半生清誉就全毁了。”白小竹急得只掉眼泪,跺着脚埋怨道:“都怨你,都怨你,你为何不叫醒我。”少浪剑道:“真是奇怪,你犯困,我也犯困,你睡觉,我也睡觉,我拿什么叫醒你,好了,别说啦,马上就鸡叫了,你赶紧走。”
白小竹望了眼门外灰白的天空,犹豫不决:“天都亮了,我还怎么走呀,要走,你陪我一起走。”少浪剑道:“行行行,我陪你一起走。了不起被人拿住,你浸猪笼,我五马分尸。”嘴贱的结果是背上重重地挨了白小竹一拳。
二人鬼鬼祟祟地开了院门,少浪剑先把白小竹推出去望望风,白小竹站在门口四处望了望,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闪回院里,凶巴巴地对少浪剑吼道:“这是你的地盘,望风应该你去。”少浪剑赔笑咳嗽了两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着口哨左右兜了一圈,天色还早,庄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向白小竹使了个眼色,招呼白小竹出来,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庄墙下。
少浪剑道:“天色还早,你出去,没人看见。”
白小竹心虚,道:“你送我走,我一个人害怕。”
少浪剑被她缠着无奈,只得一起攀上庄墙。富贵人家主人睡的晚,家人也不可能早睡,晚睡晚起,故而庄里没人。庄外平民为生计所迫,早睡早起,故而天刚蒙蒙亮,就已经人声鼎沸。这处庄墙外恰巧是一条小街,各色人等早已人头攒动。只因靠近苏家庄宅,众人路过时,自觉地屏息敛气,放轻了脚步,二人心慌意乱这才没听到。
待二人手拉着手,傻傻地站在墙头时。上百双眼睛立即望了过来,瞪着他们,众人面面相觑,不解这两个少年为何一大早蹲在墙头。
少浪剑眼珠子一转,骤然大叫一声:“小贼,哪里跑。”
说罢,一个“叼睛手”去戳白小竹的眼睛,去势平缓,白小竹会意,翻转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二人齐齐落入庄内。但听得墙内噼里啪啦一阵打斗声,少浪剑一口气砸了两口缸,摔了四个坛子,一时砸碎了缸,又将两把破旧不用的椅子丢到半空,营造出墙内的惨烈战况。正值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便又听到少浪剑纵声大笑:“小子,敢到我苏家来行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打!”
然后便是几声含混的惨叫。
庄外众人莫不胆战心惊,面色尽变,个个绕道疾走,人人都说:“这是哪个不开眼的贼,竟敢跑到苏家去行窃,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到这日午后,整个平江府都传遍了,说有一个不开眼的女贼闯入苏家行窃,被苏家护院当场逮住一顿暴打,此刻八成已经香消玉殒。
苏家内部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因为牵涉到的人和事都很敏感,“真相”被很巧妙地掩盖了起来,对内对外只说府内闯进了贼,内务帮办沐漓经过浴血肉搏,终于拿住了小贼,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至少得在床上躺个七八天。
总管顾云海还郑重其事地把护院武士召集起来,进行了训诫。
此事就此揭过,白小竹羞愧难当,自此以后再不敢去骚扰少浪剑,少浪剑也被顾云海盯紧,日夜闭门思过,夜晚虽无小竹骚扰,却也没有精力去结内丹了。
……
天武会全称“天下武者公会”,是天下习武者的自治组织,这当然是三百年前的事了,自真龙朝建立后,柏氏皇族便开始染指天武会内部事务。经过三百年的角逐,终于自上而下,全盘控制了天武会,如今的天武会名为武者自治组织,实际已经成为朝廷的爪牙,只是他伪装的十分巧妙,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识得其真面目。
以朝廷为靠山,天武会的势力日渐壮大,眼下自成一体,人、财、物力具有可观之处。
它的总会设在中京城第八区,中京城以九重山为核心,分作九个区。皇宫所在地称之为紫府,又名九重宫,为中京城最核心、最尊贵的第九区,环绕第九区的便是第八区,这是距离皇朝权力核心最近的一个区域,区内聚集着帝国最重要的军政机关,最显赫的皇亲国戚,最有权势的达官贵人,最有声望的富贵名流。天武会能将总会设在此处,本身就体现了他卓尔不凡的实力和强大的背景。
位于第八区中环街内侧的天武会总会内设三大总盟主,执掌天武会最高权力,三大总盟是天武会的象征,代表着天武会的最高权力,也代表着组成天武会的三大势力。三大总盟位高权重,只管大事不问小节,日常事务尽皆交给七大长老主持,七大长老各管一摊,合署办公,设十二掌旗使辅助。
天武会在各州、郡(府)、县都设有分支,拥有庞大的产业,掌握着整个真龙朝的经济命脉,每年获利极为优厚。
不过天武会最为武者所熟悉的是他的武者鉴证大会,起初的天武会是武者公会,有权评定武者等级,裁判武者之间的纠纷。虽然真龙朝建立后被收编,但此两项功能依然存在。
因此每十年一届的鉴证大会便成为全体武者所关注的大事,不管你对天武会有何不满,也不能否认它的广泛影响力。
鉴于真龙国国土太过广阔,鉴证大会分片区举行,这一年恰巧巡回到南州境内。南州旧称江南州,而平江府则是南州的首府,故此江南鉴证大会的会场就设在了平江府。
在南州大都督府、平江府衙等官府势力及苏氏等地方豪强的帮衬下,天武会在平江府最繁华的箭道巷口摘星楼上设立了鉴证大会筹备处,接受各地武者递交的鉴证申请。
“一共收到了七百五十三份申请,比上届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掌旗使衣天罡对这次申请人数急剧减少十分担忧,自天武会被朝廷收编后,在武者心目中的地位每况愈下,直观反映就是申请鉴证的人数在急剧减少。
“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哟。”
说话的是南州大都督府的参军余博中,天武会的官方背景很浓,鉴证大会在江南开办,地方官府有义务出人出力。真龙朝地域广阔,设九大州统辖,每州设大都督一人,统军镇压地方,大都督在地方开府,自己聘请幕僚。
大都督府的参军并无具体执掌,承受大都督命令办差。余博中除了是大都督府的参军,代表着南州大都督府,他还有一重身份是神匠府驻南州地方的最高首脑,神匠府与天武会关系密切,他奉命协办,自然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听说衣凤鸣他们私下搞了个什么江南总盟,拉拢各家各派入会,看那架势是要关起门来自己玩,不理咱们啦。”余博中见众人不说话,放出一个大炸弹来。
这一恐吓行径果然奏效,众皆大惊,曹凤愣怔了半天没说话。
“衣凤鸣又算得了什么,在草长老眼里蝼蚁尚且不如,随时伸出一根手指头也能捏死他,是不是啊草长老。”
一个三十出头的油光粉面的年轻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他是总盟主连石介的侍者,名叫高英。连石介打发他来协助长老曹凤和掌旗使衣天罡。高英自视甚高,向来不大瞧得起曹凤这个土包子,见众人说了半天,曹凤依旧一脸猪相地坐在那,心里很不满,故意咬着舌头把“曹”说成是“草”,讽刺曹凤就是个草包。
“哈哈哈,诸位,都多虑了。衣凤鸣建江南总盟的本意是协调江南各家利益,不使各家因利益冲突而生龃龉,他这么做并不是冲着天武会来的。再说他是连总盟的晚辈,又怎么会不听连总盟的招呼,诸位不必疑神疑鬼。啊,哈哈。”
不必曹凤开口,衣天罡便代为解释起来,说完这话,衣天罡端起茶碗,很响亮地喝了口茶,连赞茶叶好,水更好。
高英不满地哼了一声,继续拿他的小刀修他的指甲。
余博中对衣凤鸣的举动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江南本是荒僻之地,真龙朝终结第五王朝后,大批中原贵族南下避难,经过三百年的垦荒,江南已经成了数一数二的富贵风流之地,尤其是近一百年来,北境蛮族屡屡入侵,几次深入中原腹地烧杀抢掠,中原百姓为了躲避兵灾也纷纷南下,此长彼消,江南日渐富庶,中原日渐萧条,如今论富庶,讲风流,中原都已经全面落后江南了。
这一变化看在朝廷执政者的眼里,岂能不担心,对江南地方的打压早已成为朝廷的既定国策,绝对不能让江南冒出足以挑战朝廷的豪强势力来。
江南八大家族本是朝廷落的一步闲棋,目的就是为了看守江南不失。仅仅一百多年前他们八家还只是屋山边缘的八股土匪,靠走私盐铁混口饭吃,那时水旱灾害连年,江南饥民揭竿而起,官军腐败无能,朝廷不得以招募边境匪军南下平叛,这帮人凭借军功洗白身世,一跃成为真龙朝的新贵。
朝廷将他们安插在南方,扶持他们打压当地豪强,经过一百年的壮大,他们成了江南之主,执掌江南的命运。却不想羽翼丰满后,他们竟对朝廷起了贰心,尤其近三十年真是越发的不恭顺起来,尤其这个衣凤鸣,近来上蹿下跳,私下串联,搞什么江南总盟,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至为可笑的是神匠府和天武会的柄政者对此竟麻木不仁,视若无睹,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说衣天罡为衣凤鸣开脱倒也罢了,毕竟是一门兄弟,他嘴上说已与衣家决裂,兄弟俩早已恩断义绝,再无来往,但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大的仇恨也禁不住时间的洗刷。
现在已经有消息说衣天罡又开始往苏清迈的家里跑了,苏清迈的夫人是他的妹妹,也是衣凤鸣的妹妹,粘上了这根线,谁敢说兄弟俩没有尽释前嫌?
衣天罡如此说不足为奇,但另外一些人也跟着起哄就显得不可理喻了。
那个曹凤,人头猪脑,真是头猪。
生了一会闷气,余博中还是说道:“协调各家利益有天武会,还有神匠府嘛,衣掌门这么做是否是多此一举呢。当然我也相信衣掌门是出于一片好心,哈哈。”
哼,高英又哼了一声,再次把目光移向一脸猪相的曹凤。
事到如今,曹凤不得不表态了,他咳嗽了一声,喝了口茶,再咳嗽两声,又喝了口茶,这才挪了挪肥重的屁股开口说道:“地方结社,我们要尊重,不过余参军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江南门派有纠纷,这个不算稀奇,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江湖,就有纠纷,但有了麻烦可以找天武会嘛,还有神匠府呢,官府方面也可以协调嘛,有什么理由甩开正道,另搞一套出来呢。这个,老衣,回头咱俩一起去拜望衣掌门,就此事再跟他磋商一下,啊,哈哈,哈哈。喝茶,喝茶。”
衣天罡冷淡地回道:“我早说过,我跟衣家已无半点干系,那个家我这辈子也是不会再回去了,曹长老还是另请高明吧。”
“少年意气,跟兄长闹翻了脸,而今时过境迁,都快二十年了,你胸中那口气总该出了吧,到底一门兄弟,还记什么仇呢。”
高英实在看不下去这头猪在那哼哼唧唧,哼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余博中也有些失望,他对江南各家的秘密联合心存忧虑,但由南州大都督府出面到底有些不妥,神匠府出面就更为难堪。曹凤来江南,他寄希望于曹凤出面解决此事,但此人十足一个大草包,哼哼哈哈的什么事也管不了。衣天罡就更别指望了,他跟衣凤鸣面上不合私下勾结,根本就是一路货,至于那个高英,看样子倒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此人男生女相,说话娘娘腔,能济得什么事?
余博中在心里长叹一声,自二十年前连石介当选天武会总盟主起,天武会在江南的影响力就每况愈下。安排他做总盟主,本来是想打着他的旗号,恢复天武会在江南的影响力,不想此人嘴上高调唱着,私下里却与衣凤鸣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断地削弱天武会在江南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影响力。
真是选人不慎,弄巧成拙啊。
众人各自散去,余博中正要走开,忽然听说苏清迈派人送帖子来,来的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自称叫沐漓。余博中打量了这少年一眼,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苏清迈眼光不错,选的这个人看着就精神。比他那两个混蛋儿子强多了,再一看拜帖内容,又吃了一惊,再次把眼前这少年打量了一番,问道:“苏庄主要收你为徒,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叫沐漓的少年谦和地拜道:“托俞参军的福,庄主青眼相看,小子惶恐不安。”
余博中笑道:“做苏庄主的徒弟,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你只需尽心尽力,不辜负他的期望就是了,惶恐什么的就不必再提了,人要懂得感恩,但更要有出息。请回禀苏庄主,八月八日,我准时到场,参加你的拜师礼。”
【作者题外话】:祝各位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