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直靠边站的少年忽然咳嗽了一声,迈步向前走了一步。悬在空中的月金轮为之一滞,黑袍女子秀眉微蹙,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少浪剑的身上。
她修为不弱,更兼身经百战,对这低调的少年,她并未曾有过丝毫的轻视。
她的对手躲在妓院里疗伤必是受了这个少年的蛊惑,连家家风严谨,能说动她接受这个主意,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她用神识仔细观照过这少年,没有发现他体内有内丹波动的痕迹,至于筋脉里是否有真阳气流动,以她现在的修为尚无法察觉,实际她也并不关心,她的内丹修为已近品境,武技修为早已登峰造极,又有虬蠕和血鳖助阵,她怎会把一个内丹尚未结成的少年放在心上。
因为认定少年无害,故此暂时将他排出在对手之外,但对他的防备却一刻未曾放松。
“你?你想说什么?”不知为何,黑袍女子对这少年很有耐心。
“咳咳,我说,我的朋友受伤了,男子汉大丈夫,趁人之危总不大好吧。”
“我可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就是一个歹毒的小女人。”
“咳咳,那个歹毒的小女人,你听我说……”
“滚开!”
黑袍女子忽然厌烦了他的啰嗦,衣袖一抖,一股罡风卷出。
啊……
少浪剑大叫着,翻着跟头越过围墙摔进了院外的湖里。
月金轮再度出现在夜空,这次锋刃朝外,瞄准了白衣少女的眉心。它和它的主人正在酝酿雷霆一击。但月金轮忽然又是一滞,它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
“那个,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少浪剑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刚从湖里爬上来,他浑身湿淋淋的,像个落汤鸡。
“该死!”
黑袍女子暴怒起来,身形一闪,阴冷地出现在了少浪剑的背后,五指弯曲的指甲如五把钢刀直插少年的后脑勺。
预想中应该是热血喷涌,不想却抓了个空。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一柄匕首已经刺向了她的软肋。
势若流星。
黑袍女子怪笑一声,留了个虚影给对手。
“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倒是小觑了你。”
“不敢,不敢,未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咳咳,你不方便说,我不勉强,在下宁风山庄的账房,这里是历阳镇,好歹也给咱们苏家一点薄面嘛,你说呢。”
“你们苏家,你是苏家的什么人?”
“我?我不是说了嘛,我是账房。”
“不过是个家奴,你也配做苏家人。”
少浪剑揉了揉鼻子,这话挺伤人的。
“面子不是人给的,是要靠你自己来挣的。”
黑袍女子忽然身形暴进,五指直插少浪剑的面孔,后者身如枯叶,飘飘然荡出去三丈远近。黑袍女子距离他最近时指尖已经触到了他的衣衫,但终究再难进半寸。
“梯云纵?!你是赵阳宗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承让,承让,在下早年在赵阳山上追随武梅珺师父修炼过几年,可惜一直不成材,羞愧难当就下山了,幸蒙苏庄主收留,在庄里混口饭吃,你问我姓甚名谁,我不说行吗?”
黑袍女子哦了一声,将全副目光都放在了少浪剑的身上,她忽然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兴趣。
“就当今晚的事从未发生过,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啊,哈哈。”
“小朋友,你想替人出头,就拿出点真本事来。”
黑袍女子冷冷一笑,留道虚影在原地,真身已经围着少浪剑转了七八十圈,但她并没敢立即动手。少浪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的确是赵阳宗的梯云纵,火候十足,如假包换。
赵阳宗的寄名弟子,若在十八岁之前不能破境入流就会被逐出山门,今后不得以赵阳宗弟子自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名分没有,情谊还在,得罪了赵阳宗的人不啻于自取灭亡。此地确系苏家地盘,这少年自称是苏清迈的账房,也不可不慎重对待。
黑袍女子围着少浪剑转了七八十圈,就是想逼他再次出手,以佐证她的判断,但少浪剑凝如山岳,竟然是一动不动,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容。
他越是镇定,越让她心里没底。
终于,她一跃退到了十丈外,面沉似铁。
少浪剑注意到,一直盘旋于她脑后的月金轮已经消失不见。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话。”
黑袍女子招了招手,围困白衣少女的蠕虬“呜”地一声,像翻卷的黑雾,直卷向天上冲去,黑雾中一人纵声长啸,其声凄厉诡异,闻之令人生寒。
她去后多时,少浪剑方才收回插在耳朵孔里的双指,他顺势掏了掏耳朵,注视着那些血鳖正如潮水般退去,霎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确认敌人已退,少浪剑长吐了一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小心脏没出息地咚咚咚个没完。
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那黑袍女子的实力远在他之上,若非他强忍着没有轻举妄动,让对手难测深浅,只怕是早死七八十回了。
他连吐了好几口气,使劲地揉揉心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知道白衣少女在望着他,他也不是不觉得这样很丢脸,但他真的镇定不下来。他从未和死神离的如此之近,从未感到过生的可贵和死的可憎。
待心绪平复下来,少浪剑走向那白衣少女,却才发觉自己双腿绵软无力,竟是一步也走不了了。
白衣少女散去百鳞甲,望向少浪剑,目光深不可测:“你真的是赵阳宗的寄名弟子?”
“哪里,我瞎掰的,我若是赵阳宗弟子,岂会容忍她欺负你?你怎么样?”
“我还好,谢谢你。”
“你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我叫连佩岑,连佩运是我哥哥,相信你也见过他了。”
少浪剑惊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她竟然是连佩运的妹妹,这若是让连佩运知道自己把他的妹妹藏在妓院里,自己这颗脑袋还长的牢固吗。
“……母亲做主给我订了一门婚事,让我嫁给石一阳,我俩青梅竹马,他从小就很爱护我,长大后更加爱护,但我一想到要嫁给他就浑身不自在,我向母亲诉苦,反挨了她的骂。我心里委屈,一赌气就自己跑出来了。”
连佩岑忽然向少浪剑述说起自己的身世,这让少浪剑很感动,同时也觉得麻烦将至,他想逃离,却既不敢又不忍,于是只能做个沉默的听众。
“我想去凤鸣山找好姐妹小凤说说心思,却在山下的驿站里遇到了神匠府的安喜江。他是刺杀林侍郎的罪魁元凶,林侍郎的夫人是我的表姐,从小就很关照我,杀人辱尸,我岂能容他?我得手之后,神匠府就一直在追杀我,我不想给哥哥惹麻烦,就到了江南来。唔,你有没有发现我其实是一直戴着人皮面具的。”
“啊,竟有这种事?你别动,让我仔细瞧瞧。”少浪剑夸张地叫道。
连佩岑笑了笑,她说了个并不高明的笑话,人皮面具再精致也断然不会脸红。少浪剑自然也知道她在撒谎,他还知道她撒这个谎的目的。
彼此沉默了一会,连佩岑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我尽力吧。”
“若让我听到只言片语,我一定杀了你,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放过你!”
前半句话少浪剑断定她是在开玩笑,虽然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但后半句话已然有了凌厉的杀气,变脸速度之快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哈哈哈,瞧你说的。我知道,你许了婆家,还没成亲,这种事的确很尴尬……”
“你还说!”
“好,我不说,不说了,不过今晚的事,那个女人也知道,我不说,难保她会不说。所以,若有些风言风语……”
“那也是你的错!”
面对忽然变得如此霸道不讲理的连佩岑,少浪剑只能忍气吞声,他吞了口口水,违心地说道:“是,以后但有不利于姑娘你的传闻,尽管记在小弟我的头上,小弟名叫沐漓,是苏家田庄的账房。”见他说的一本正经,连佩岑扑哧笑了:“我是不是有些蛮横不讲理,你救了我两次,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可我的脾气就是这样,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很大的火气,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你不要介意啊。”
少浪剑道:“我不介意,你心里有事,不好受,我可以理解。至于谢不谢的我看也不必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嘛。咱们以后也不必见面了,大家萍水相逢,又不是很熟。”
少浪剑搓着手准备撤退,他敏锐地发现刚刚连佩岑任性发作的时候,她头顶上有空间扭曲的痕迹,连家名列江南八大家族,修真体系自成一派,实力不可小觑。连佩岑修为一般,身边的宝物却着实不少,青牛和百鳞甲都是神品中的精选。那扭曲的空间里,也不知还藏着什么样的大杀器,怪不得黑袍女子对她如此忌惮,原来她是别有倚仗。
连佩岑看破了少浪剑的担忧,抿嘴一笑,温柔地说道:“……我们连家向来恩怨分明,你今晚舍命帮了我,我,我也不会亏待你。”
少浪剑顿时两眼放光,他舔舔嘴唇,搓搓手,等待着连佩岑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