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阴冷将少浪剑包裹,他陷入黑暗的虚空之中,他的周遭缠绕着无数的冤魂。
他看到柏越的肉身里正走出一个执掌这个帝国一百年的伟大帝王的灵魂,但这个可怜的老人却不知道他的魂灵其实已被一个阴灵操控,他在无知无觉间扮演着灵族傀儡的角色,而今他的使命完成了,那个阴灵正驱使着他离开他赖以栖身的“舍”做一个大胆的冒险,他要侵入少浪剑的魂灵,阴灵所言不虚,人族的移魂夺舍果然是小把戏,相对于窥破天理循环之道的灵,他们还是太弱了。
内丹点亮,少浪剑驱散了已经无限靠近他的古之圣王。
“我的修为但凡差一点点,就上了你的当。”
一道银弧闪过,柏越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红线。
……
三日后的早朝上,皇帝柏兰带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昭告天下,摄政王柏越积劳成疾,阖然而逝,享年二十五岁。
这个变故震动了天下,但对于中京城的老街坊来说,却并不感到意外。
就在柏越暴毙的那天晚上,一支军队秘密入城,忽然包围了摄政王府,此后那座位于中京城最显贵地段的王府就被重重铁幕所遮挡,内外消息隔绝,甚至阳光和空气也不通。
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率兵包围摄政王府的是天门郡王麦扬,在铁幕期间,他大肆绞杀摄政王的余党。
麦扬痛恨摄政王害死了他最好的两个兄弟,所以嗜血狂杀,他只顾向前,从未向身后看一眼,他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身后另有几路人马,正虎视眈眈,只因他杀的太忘情,才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秘密进京的连佩运就坐在不远的街边,他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共喝了十六碗浓茶。
这座京城最尊贵的王府流了太多的血,三天后,血流尽了,所以柏越可以堂而皇之地暴毙,然后接受天下臣民的哀悼。
此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天下共发生五起大的暴动,却无一例外的都被血腥镇压下去。暴动者显然是有备而发,而镇压者也是准备充分,其诡异之处令人咋舌。
朝廷对此自有另一种解释,天下刚刚经历一场大劫,人心思定,所以叛乱是不得人心的,不论是什么理由。
京城的镇压很快就变成了清除异己的行动,这种清洗无所谓正邪,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因为准备充分,又有大义在手,皇族柏氏最终脱颖而出,成为一统天下的王中之王。
但这个王中王依然虚弱,所以不得不组成一个并不稳固的联合阵线。
于是南海王连佩运进京做了宰相,天启王少浪剑做了宫卫军上将军兼内大臣。
这场短促激烈的搏杀,在朝臣们的心里留下的永久的阴影,但对于局外人来说,感触并不多,因为所有的搏杀都选择在黑暗的夜间进行,而厌恶了黑夜的人们已经不大愿意在夜间活动,所以真相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年关越来越近,白小竹憧憬着年后的归隐生活,这段时间她深居简出,只在接近年关的时候出门去了趟司空湖家。
这年秋天,炎州熊氏联合南海连家大败岩穴人,彻底把他们赶回了南岭深山。岩穴人首领对天泣血发誓,与人族势不两立。
借着这股东风,司空湖也正式宣布与小公主离婚,转而迎娶他慕恋已久的林月华。
林月华就是公野月华,因为成了皇后林中月的义妹,所以改姓了林。
这场婚礼操办的十分隆重,整个真龙朝的权贵都到场祝贺,司空湖的名望也由此达到了顶峰。
白小竹现在也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自接任了内大臣后,少浪剑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这当然不能怪他,内大臣地位十分枢要,要处理皇家的内政,千头万绪的。
白小竹尽量不往别的地方去想。
但有时候情况却适得其反,她越是不想,就越是想的更多。终于有一天,她问深夜回家、一身疲惫的少浪剑:“皇后娘娘有喜了,你说我应该送些什么贺礼呢。”
少浪剑愣怔了一下,道:“这个朝廷自有规制,循规蹈矩便是。”
白小竹道:“那怎么行,你现在是内大臣,是皇家的亲贵重臣,总要做的与众不同才好,何况过了年你就要辞官回江南,更应该好好表示一下,不是吗?”
少浪剑道:“谢谢你的提醒,年后我一定辞官,陪你一起泛舟江湖。”
这句话,成了白小竹继续麻醉自己的理由。
转眼翻过了年,监察院有人弹劾海州大都督乌行远意欲谋反,朝廷遣使查问,结果使团在半道上莫名其妙地被人劫杀。于是乌行远谋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海州势力庞大,朝廷无力制服。
不过很快这个难题就有人出头帮助解决了,雄踞齐州的田江忽然发兵直入海州城,与海州大将乌崞奎里应外合将害眼疾不能下床的乌行远擒获。
半个月后,海州乌氏千余口被押解进京。京洛两地万人空巷,纷纷目睹这一盛况。审讯进行了七天,乌行远对谋逆一事供认不讳。
诏下,乌行远赐毒酒一壶,同谋者四十八人弃市,灭乌氏九族。
田江因功封东海王,赐国姓柏,授齐州大都督。
田江不是旁人,正是昔日人族的劲敌逐日王,光明之后,他冲神为邪灵,占据齐州与乌氏结盟自保。
光明初降时,乌行远举目望日,眼睛为阳光灼伤,留下疾患,此后身体每况愈下。
苦于进身无阶的逐日王抓住时机,诬其谋反,再与自持有大功在身却不得封赏的海州大将乌崞奎勾结,拿乌行远的项上人头做了进身礼。
海州事变发生时,天门郡王麦扬奉诏率兵出中京城,在京东设防,不料天降暴雨,误了日期,监察院有人弹劾麦扬,舆情纷扰,麦扬重贿连佩运得以免罪,解除兵权出京就藩,在横渡洛水时,不幸被残存的鲛人捕杀。
不久,连佩运受贿包庇麦扬一事被人揭露,被迫弃官出京就藩。
少浪剑由内大臣再进一步,又做了帝国的宰相。
但他这个宰相显然做的并不成功,地方诸侯日渐坐大,林州、幽州、岱州、海州、冥州、炎州之地朝廷鞭长莫及,齐州、中州、道州、南州和明州也处于半独立的状态,柏氏的江山只剩下中京城、洛州和洪州三地。
不过做的好不好是外人的看法,少浪剑本人却做的有滋有味,而且皇帝对他的信任也与日俱增,乃至出入禁宫如自家后院。
白小竹对回江南的事已经不再提起,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行李。
一日,花心洁自南方来,代恩师因妙雪送给雪荷一支灵芝,雪荷服过,脸色发紫,重病不起,当夜便丢了性命,花心洁用一枚噬魂石拘束了她的灵魂,带回南岭。因妙雪答应少浪剑,将在另一个世界将复活她。
了无牵挂的白小竹开始向京中的好友道别,并将出京的归期定的很明确。
于是京中谣言四起,说宰相、内大臣兼宫卫军上将军、天启王少浪剑即将出京就藩。
对此少浪剑并未做任何回应,他一如既往地去履行他的宰相职责。
“小竹这些日子,不太正常,你是不是应该多关心她一下?”
少浪剑刚刚在政事堂和几位尚书、侍郎议完军国大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司空湖就闯了进来,政事堂是什么地方,别人来不得,司空湖却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最近我哪有时间,乌行远一死,海州就乱了起来,田江得寸进尺,乌家旧部蠢蠢欲动,好几路人马暗中较劲,都盯着朝廷呢。”
“那就让他们乱呗。乌行远是熟人,他的那些旧部你都认识吗,打就打嘛,他生前就不听朝廷招呼,也不买你的账,你管那个呢。”
“这叫什么话,藩国是藩国,也要尊皇帝为帝,也是帝国的一部分嘛。再说,洪州驱逐鲛人的战斗还没有最后了结,海州若是一乱,洪州几时能够收复?”
“要我说这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你现在攀上高枝了,好好,是她高攀了你,反正你的心变了,人说富不易友,贵不易妻,糟糠之妻不下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少浪剑淡淡一笑,问:“你还有事吗?”
司空湖道:“我来告诉你,她已经出城了,说是先回竹溪镇安顿,等安顿好了再来接你一起走。让一个女人千里迢迢一个人回乡,你这个大宰相好意思吗?”
见少浪剑始终不抬头,司空湖跺跺脚,恨恨地说:“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了。我说你真不是个东西,那个倒也罢了,才貌双全,身份贵重。可你跟戚氏算什么意思?”
戚氏就是戚夫人,乌行远的侄媳妇,丈夫死后一直住在乌行远的府邸,跟乌行远绯闻不断。乌行远被旧部出卖,田江所擒,戚夫人却因得到孟世展的庇护而逃过一劫,她千里迢迢进京,为乌行远求情。少浪剑将她养在外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
少浪剑没有回答司空湖的疑问,而是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司空湖鼻子都气歪了,暴怒地掀翻了一张矮几,怒冲冲而去。
……
白小竹已经出了中京城,送她的人人山人海,这是她的夫君带给她的荣光,但她的心是苦涩,眸中忍不住闪出了泪花。
为了让这次离京不显得那么悲怆,司空湖主动做起了护花使者,他驾车送白小竹出城,一路上逢人便解释说白夫人只是回乡省亲,很快就会回来的。至于京城盛传的宰相即将告老还乡的消息,司空湖斥之为无稽之谈,完全没影子的事。
国家再造,还有好多军国大事等着他老人家处置呢,他岂能一刻擅离?
欢送的队伍一直延续到三山郡境内,然后才陆续散去,这段路程,白小竹端坐在马车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她笑的太久,违心的微笑又很伤人,所以她的面部现在是又酸又痛,近乎麻木了。
“这艘船可以一直送你到南江郡横野渡,吴贤会派人接你,然后就到了你自己的地盘。祝你一路顺风,多保重。”
司空湖本想多劝劝她,忽然却变得意兴阑珊。
白小竹和他拥抱告别,在他耳边说道:“照顾好他。”
目送白小竹上了船,司空湖忍不住擦了把眼泪,另一辆马车上的林月华诧异地问:“就这么走了?”
“若不然呢,大哭一场再走,还是痛骂那个没良心的一番。”
“人心总是嬗变的。”
“这话说的好,有件事我要跟你掰扯掰扯,不是我小心眼,实在是……”
“你不必说了,我曾经想跟他们合谋害你,因为他们承诺只要拖你下水,就会放过我,我屈服了。”
“你……,你倒是坦白。”
“若不然呢,我父亲被人害了,兄长被人害了,母亲被软禁了,只剩我一个孤零零的在世上,你要我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你不是还有我吗?”司空湖抓狂地叫道,少浪剑联合林中月驱逐了连佩运,撵走了嗜血的麦扬后,已经一手遮天,他的权势也在与日俱增,所以他知道了很多秘密,一些公野月华不光彩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他恨过这个女人,恨不得立即休了她,但他又不甘心,他想当面问个明白。
“你,你是我能依靠的人吗?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的时候,你撩拨我,勾引我,只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你成为功勋,把我从我的丈夫手里夺走也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你何曾真的爱过我?”
“你竟然说这种话,我承认这段时间冷落了你,但我,至少曾经,是真心爱过你的。”
“我也曾经真心爱过你,但现在,我不爱了,你给我的爱也早死了。虽然你可以不承认。”
“好吧,我承认,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啊,我承认,我特么的全都承认,现在你满意了吧,林夫人月华小姐,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出身名门,身份高贵,还是皇后的姐妹,能娶到你是我的荣幸,我是你的丈夫,再造光明的功勋,手握生杀予夺重权的朝廷重臣,我们珠联璧合,是最佳的模范夫妻,我们的婚姻有着强不可破的利益纽带,足够了,什么狗屁爱情,骗少男少女的狗屁玩意儿,老子早就不相信了。”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说了,又怎样,你还敢跟我离婚吗?”
“不敢,也舍不得。”
“那他.妈.的弄出这幅表情给谁看?!”
“咳咳,这里又没有外人,外人面前我会努力做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贤妻的,你放心好啦,我珠联璧合的好夫君。”
“狗.娘.养.的,还算你识相啦。哈哈,走着。”
自皇后娘娘怀孕之后,皇帝便有意识地减少了正事,有一位德高望重,又任劳任怨的宰相在前朝坐镇,他其实完全可以躲在后宫偷闲。但他知道这个后宫并不属于她,与其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还不如在前朝装模作样呢。
但有些事,她又不得不去做,譬如隔三差五的去后宫安抚一下为国家养育龙种的皇后娘娘。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正与天启王商议国事,容臣前去禀报。”
“哦,不必了,朕说过内宫的事由皇后做主便是,朕还有事,朕走了。”
“恭送陛下。”
这名贴心的内侍很快把皇帝到来却临门不入的消息报知林中月。
躺在少浪剑怀里的林中月忧心忡忡地对少浪剑说:“她若因此大发雷霆,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始终隐忍,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他在这个位置上做的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她?”
“这个应该是你考虑的事。我们能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赐。”
少浪剑站起身来,对林中月说:“你应该学会掌理朝政。”
林中月却不接少浪剑递过来的奏章,她轻抚隆起的肚腹,语带挑衅地说:“怎么,你要丢下我们母子不管了?”
少浪剑无言离去。
苏振报告说他已经妥善安置了戚氏,少浪剑没有深究“妥善”二字的深意,那个女人不过是用来气走白小竹的道具,他对她毫无兴趣,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乌行远的不幸遭遇,她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柏越死后,苏振重新回归阴暗,柏焉死后,阴朝的势力开始退出朝廷,少浪剑跟他们达成了新的协议,苏振就是联系阴朝的纽带,地位不可动摇。
少浪剑对他说:“催促阴都王尽快进京,我要见他。”
苏振道:“他已经日夜兼程往这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