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城的城头风云变幻,隐居在家的少浪剑却十分清闲,对朝堂的变动,他毫不在意,对外界的变化最直观的感受乃是战后物质供应的贫乏,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元勋重臣现在也只能维持一日两餐,一餐有肉一餐无酒的清苦生活。
所以偶尔他也会发发牢骚。
“太上皇究竟意欲何为,为何不复帝位以安黎民之心?”
“听说他病入膏肓,快完蛋了。”
“真的假的。”
“唉,我骗你有意思吗?”
“不是说你骗我,只是你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啦,我现在是葛茂珍的大哥,他什么都跟我讲。”
少浪剑咳嗽了两声,但仍有怀疑。
“你还是不信,你不信是吧,那我告诉你,太上皇准备重用公野越,你等着吧,用不了两天公野越就是炙手可热的第一号大红人啦,你等着吧。”
获知小公主逃离京城的消息后,司空湖就从南州“胜利凯旋”,回到了让他魂牵梦萦的中京城。但京城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剧变,司空湖究竟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玩的转,少浪剑表示怀疑,这个事成了验证他的试金石,所以少浪剑很关注。
这天,新任洛城转运使费英来给少浪剑送米送肉送酒送鱼,一向不管事的白小竹两眼冒光,竟亲自前去接收。
少浪剑指着这些东西,手指颤抖,他是激动的。
费英笑道:“不值什么,现今人心安定了,日子好了,这些东西多的是。”
见少浪剑不相信,便又改口道:“东西当然不容易弄到,但再苦再穷,又怎能委屈功勋重臣,就算您不要,也落不到百姓手里。”
白小竹:“用,干嘛不用,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若是不方便,我们可以花钱买呀,金山银山的,不吃不喝等着发霉生锈吗?”
家有金山银山对官员、贵族来说现在算不得什么,现在物资缺乏,金银很贱,普通百姓人家还真不大愿意要金银。但那些贵族官僚终究比普通百姓看的深远,所以还是尽量聚敛金银在家。
费英现在官不大,担负的责任却不小,接触的人多,知晓的内情也多。据他说太上皇病的着实不轻,所以正在紧锣密鼓地选立太子,眼下呼声最高的是海东王柏横。
少浪剑知道这种事在未做最后决定之前,都是充满变数的,那个呼声最高的往往是个烟雾弹,而真正的人选则隐藏在幕后。
至于这个人是谁,他也很想知道。
“你看凉王柏兰有没有可能?”
柏兰进京之后就该封了凉王,按真龙朝的规制,兰亭王为郡王,凉王则是亲王。
“有这种说法,但呼声不高。”
少浪剑点点头:“那是皇家的事,咱们少参合。”
费英道:“爵爷教训的是,我们只看热闹。”
选立太子的事还在秘密进行中,公野越的权势却越来越大,他先是做了京兆府的府尹,继而又兼任了户部侍郎。以地方官兼任侍郎,这看起来很诡异,但其实是一脉相承,柏焉要重用他,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随着他的受宠,他的一干党羽现在也鸡犬升天,其中成就最大的自然是他的老弟苏振。
苏振现在一身兼任中京城、洛城两地最高治安官,凭借神匠府早就布设下的网络,苏振很快就掌控了京洛两地的治安大权。
兄弟俩互相砥砺,进步飞快,公野越的军中拥趸者们纷纷上位,进入禁军的中层,实际把持着军权。
这一切在不明真相者看来自然是公野家重新崛起的象征,认为公野越的崛起是公野望背后支持的结果,也是公野望权势熏天的最直接有力的证据。
但真正明了局势的人却感到不寒而栗。
太上皇柏焉正在加紧布局,准备围猎,目标正是眼下如日中天的公野望!
自阿斯密震川倒台公野望强势进京后,他的强力盟友连佩运便不告而别了,南海方面百废待兴,连佩运向太上皇辞行,请求朝廷允许他回南方重整河山,安抚百姓。
这样的合理要求,太上皇当然应允。
连佩运顶着南海郡王的爵位,风风光光地回他的南海去了。
此刻已经离开军队进入朝堂的公野望忽然发现自己可能上了什么人的当,有人把他哄上了房顶,然后突然撤了梯子,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骑在屋脊上,看似风光无限,万众敬仰,实际却像个傻瓜一样,朝不保夕。
哄他上房的人叫连佩运,但抽梯子的人中还有他的儿子公野越。
一日,白小竹因无聊正敲打少浪剑时,却见久未露面的司空湖施施然地进了院子,便笑道:“司空,你来的正好,京洛之地,哪里最热闹?”
司空湖敷衍地笑了笑,说:“再热闹的地方也比不过家里啊。”
白小竹道声没劲,便懒洋洋地回屋睡觉去了。
最近京洛之间的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少浪剑担心她出意外,一直约束她不让她出去,她又是个好动之人,自然闷的发慌。
白小竹一走,司空湖就赔着笑脸凑了上来,少浪剑把他从头到脚瞅了瞅,问道:“魂不守舍,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司空湖闻言,眼圈一红,抱着少浪剑的大腿说:“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无论如何要拉兄弟一把。”
少浪剑扶他起来,却不急着问。
司空湖擦了把脸,唉声叹气道:“公野家完了,柏氏是下了狠心要铲除他。谁都保不住,别人我不管,但月华我不能不管。”
据司空湖说眼下公野望看似风光无限,却是危机四伏,忠于他的将领都被排挤出京城,留在京城的都是公野越的人,而公野越则被柏焉拉了过去,随时会背叛他的父亲。如今太上皇命在旦夕,以公野家的权势、声望,若不能在死前妥善处置,将来必然是柏氏新君的心腹大患,甚至动摇整个真龙朝的社稷根本。
所以动公野望是决心已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怜的公野望却被孟云龙、连佩运等人蒙骗,依然浑然不觉,还沉浸在再造元勋,一手遮天的迷梦之中。
“公野越为什么要背叛公野家,难道柏氏能给的比他父亲更多?”
“柏焉哄骗公野越说他的身上流着柏氏皇族的血脉,是他本人跟衣楠的私生子,公野越竟然就信了,一门心思地等着改名封王呢。今日午后宫卫军的公野普忽然接到圣旨,要他立即离京赴任道州大都督,连家都不让回,公野家最后一支能依靠的力量也被支走了,快则两日,慢着三五日,京城必有大变。到时候公野望要不是谋反被杀,要不就是恶疾暴毙,不管怎么个死法家人都会跟着完蛋。别的人我管不着,月华我却不能不管。”
对于公野越最近的急速蹿升,少浪剑早已心生警惕,只是一直未认真关注,听闻司空湖这么说,不觉心里一紧,道:“月华已经嫁作他人之妇,轮得到你来救她吗?”
“你说这话,再嫁人,那也曾跟过我。一夜夫妻百人恩,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要你救整个公野家,你或者办不到,但救一个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是那么容易的,她的夫婿,那个贱男,如今也鬼迷心窍,跟着外人合谋算计他老丈人呢,以为能如何如何,我现在根本就进不了她的家。”
“所以……”
“我想请小竹出面帮个忙。”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以她的罗莽……”
“你们说谁鲁莽呢?”
白小竹换了身新裙子,像一只花蝴蝶飘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很困吗?”
“你又不来,我一个人哪睡得着。尝尝我刚摘的枣儿,甜着呢。”
“呃,嫂夫人,有件事……”
司空湖的话念头刚刚萌生就被少浪剑打断了,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利用白小竹。
“你们俩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又想合谋出去干什么坏事。”
“瞧你说的,没有坏事,好事,我买了所新宅子,其实也不算是买的,半买半送,好吧,是我强取豪夺的,不过现在这宅子的确是我司空名下的财产,我打算摆上他几桌,邀请各位亲朋好友一起乐呵乐呵。”
白小竹击掌叫道:“好事啊,哪天?我一定去捧场,还要给你送上一份厚礼。”
司空湖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好啦,还请二位一定要赏光。”
借举行宴会之名把公野月华诱来,然后拐带她离开中京城,等风头过去再回来,这条妙计司空湖也是急中生智,刚刚才想出来,一时连声叫好,自己也佩服自己。
这看起来也的确是条妙计,柏氏的目标是公野望,公野月华只是连带跟着遭殃,大战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即便司空湖把人拐走,料必也不会有人干涉的。
所以少浪剑犹豫了一下,就没有点破。
公野月华的夫君叫秂真键,是太常寺的一个官员,官不大,出身也不高,所以在公野家很不得意,尤其是公野望败走岭南,公野函、公野兑兄弟充当帝君傀儡之后,他的日子就更加难熬了。现今公野家虽然又重新崛起,却也是危机四伏,皇帝始终不肯赦免公野函的罪过,把他囚禁在司夜监的大牢里,摆明了是准备着时刻拿他做文章嘛。
胆颤心惊中若有人愿意赦免他的罪过,他自然求之不得。
至于公野月华,这个女人的身体早已不纯洁,心也始终不属于她,牺牲又何妨?
对公野月华去司空湖那,秂真键是心生警惕的,担心二人旧情复燃,但看到司空湖的新宅里高朋满座,便略略放下来了心,料想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敢胡作妄为。
席间觥筹交错,很快他就酩酊大醉,他最后瞅了眼妻子,还是那副苦瓜脸,他心里一阵冷笑,暗骂道:“还装什么装,贱货,明日你父亲倒台,老子第一个休了你。”
心中骂完,人便晕了过去。
至于他醒来后,痛呼爱妻被人拐走便不是少浪剑关心的事了,司空湖现在是再造光明的功勋重臣,又不是他儿子,他管得着人家的事吗?至于京兆府什么的,还真不敢管这件事,何况谁也没有证据证明公野月华的失踪确实跟司空湖有关,至于说公野月华失踪之后,司空湖也找不到了,这难得不能是巧合吗?
司空大人有多少军国要务等着他去处理呢,哪能没事呆在中京城里享清福,你当人家是太常寺里吃闲饭的窝囊废吗?
秂真键默默地寻找了两天无果后,只得向本署主官禀报,主官对此淡淡一笑。
因为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公野望已经毒发身亡,因为事关重大,消息被严密地封锁了起来,而在司夜监、京兆府的联合调查进行期间,公野望的一干亲眷纷纷横死,据说都是因为太过悲痛的缘故。
只有衣夫人得以保全,因为公野越认为不管他的生父是谁,衣夫人都是他的姨娘,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所以她不能死。
待一切安排就绪,一件旷古未有的大噩耗便传遍了天下。
圣骑士、太师、政事堂宰相、十二禁军巡阅使、洛州大都督、北川郡王,再造光明的第一功勋公野望,积劳成疾,病逝于宅中,享年六十二岁。
他临终之前上表请太上皇立嫡以贤,以明诚太子之子凉王柏兰为皇太子,早安天下臣民之心。
公野望病逝的消息传到九重宫,太上皇柏焉因哀伤而数度昏厥,斋戒七日,罢朝一个月以示哀悼,命宰相兼内大臣柏光为治丧使。
追风公野望为明王,以天子葬礼之半治丧,荣宠至极。
又赦免公野望之子公野函为庶人,令守山陵,其子弟故旧各加爵一等,选任从优,以公野越承袭亲王爵号,授太子太保,宫卫军上将军,左右卫军巡检使,兼内大臣。
隔日,下诏册封柏兰为皇太子。
遣使迎入东宫。
十日之后,恶疾缠身的皇帝柏韧驾崩于中极殿,寿三十一。
隔日,皇太子柏兰继皇帝位于中极殿。
八日后,太上皇柏焉便崩于至真宫,寿六十八。
临终诏赐明王公野越国姓,改名柏越,为摄政王,以连佩运、孟云龙、少浪剑、柏光为顾命大臣,以辅幼主。
乃改郡县制为郡国制,分天下为洛州、道州、中州、海州、洪州、齐州、幽州、林州、岱州、南州、炎州、明州、冥州和京兆府共十四州府。
封少浪剑为天启王,都天启城;
封秀船让为北静王,都冰凉城;
封林锦客镇远王,都林野城;
封闵成莫为靠山王,都岱山城;
封阿斯密杲真为宁西王,都冥州新城;
封熊皋为南安王,都天宁城;
封连佩运为南海王,都南海城;
封乌行远为东海王,都浪海城;
封吴贤为江南王,都平江城;
封麦扬为天门王,都天门城;
封朱开为鸡鸣王,都鸡鸣城;
封孟云龙为三山王,都三山郡。
各王或兼任本州都督,或不兼,其国宰相一体由国王举荐,朝廷认可,负责内政;就藩之王每年一朝,无诏不得擅自入京。
又封功勋大臣在京者,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
尊太上皇贵妃熊氏为太皇太后。
尊赵阳宗孟兰穹为护国左国师,尊圆真教那扶摩为护国右国师。
定圆真教为国教。
尊赵阳宗(南北两宗)、谷阳门、神将门为上三教。
大赦天下。
改日,册封林氏女中月为皇后。
此时光明已经推进至幽、林之北草原,蛮族虚弱不能守土,北静王秀船让和镇远王林锦客上表请出兵伐蛮,开疆拓土。
诏许之。
二王眼看蛮人虚弱不堪,自然想借机捞一把,上表之意乃是希望得到朝廷的补贴,奈何朝中现在府库空虚,也只能口惠而实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