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少浪剑却必须另做打算,他别过公野越与司空湖御剑过江,奔去道州。
他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道州防御战已经接近尾声,城池已破,十万军民正与傀儡激烈巷战中。
朱仙令手按精钢剑端坐在大都督府虎威堂,像一尊战神,似一尊雕像,他拒绝了亲卫们的劝告,决心与城池俱亡。
他并非烈性男儿,只是连番惨败之后,已经没有任何斗志了。
傀儡入城后,迅速将道州城分割开来,却给每一区都留有逃生之门。因为有退路,各区军民的抗战意志都不甚坚定。
激烈的巷战很快结束,十万军民开始溃散。
望着满大街四处窜逃的百姓和士兵,少浪剑对司空湖说:“我们去葫芦岭。”
司空湖道:“这些人,你不打算救他们啦?”
少浪剑道:“你真是难为了我,这么多人我怎么救,你有本事你去救吧。”
司空湖叹头:“我们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葫芦岭的日子也不好过,朱开正奋力与乌须王麾下三都统奋战,三大都统拥兵五万,却不是攻城主力,主力是一直按兵不动的三百血灵。
少浪剑对司空湖说:“你进城去告诉朱开援军到了,我去解决血灵。”
司空湖道:“祝你好运。”
对付血灵少浪剑有经验,他们可以腐蚀一切铁质兵器和铠甲,却对黄金、木石没有抵抗力,若是不知道这个特性,猝然用铁质兵器迎战肯定要吃大亏。
血灵的数量究竟有多少,至今仍是个谜,但进入中土的一定不多,所以即便是攻打道州这样重要的战役,他们也仅仅出动了五百人。
葫芦岭下的这三百人正是在道州城破后从那边调过来的。
血灵们初入中土时,一度席卷天下,无人能敌,打的各家诸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但现在随着他们的秘密逐渐被人知晓,他们的战绩也变得越来越难看,因为除了恐怖的体貌和能腐蚀铁质兵器两项特殊技能外,他们的战斗力其实也一般,三个精锐的人族战士就能灭杀一个血灵,当然前提是这三个人族战士必须拥有无惧生死的勇气。
而一般人一见到他们的恐怖面目就吓得手足发软,动弹不得。
所以他们不再作为一支独立的军种去使用,而是和傀儡们混杂在一起。
想想看,你正挥舞钢刀铁剑与傀儡们拼杀正酣,忽然这东西就冲杀过来,你的铁质兵器奈何不了他们,他们身上的黏液却能腐蚀你的重甲,你怎么办,你来不及更换兵器,更没有时间脱下厚重的甲胄,所以只能坐以待毙!退一步说就算你脱下了甲胄,换上木石兵器与之搏杀,又怎么提防一旁虎视眈眈的傀儡?
所以血灵和肉身傀儡的组合一经形成便成了所有将士的噩梦。
现在葫芦岭下的战斗正在逐渐升温,血灵大营里的血灵战士也正厉兵秣马,准备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少浪剑出现了,他毫无顾忌的地滥杀起来。
血灵是受诅咒之灵冲神为人的产物,诅咒之灵不能侵蚀人的魂灵,被冲神的人必死,故而他所盘踞的其实是一具具人的尸体,而他们又用秘法使所盘踞之尸不仅面目可憎更兼具有腐蚀钢铁的能力。
当受诅咒之灵死亡后,其所盘踞的肉身便开始腐烂。速度之快肉眼可见,三百血灵的尸身很快化尽,甚至连完整的骷髅都未剩下一具。
少浪剑收摄身上的毫光,拭去剑上的污血,飘然离去。
葫芦岭下的战斗终于结束,没有血灵的策应,守军大获全胜,各军正打扫战场时,却见薄雾之中一人仗剑而来。
各自惊恐时,朱开却健步迎了上去,他愤怒地责问少浪剑:“为何不救道州,为何不救道州,为何不救道州?”
他痛苦地跪在少浪剑面前,扶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道州被七十九都统近百万大军围攻,少浪剑不是神,如何能救得?
他这么责问他,全无任何理由。
司空湖安抚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还有一万傀儡等着你去扫平呢。”
朱开道:“我现在没心情,你代劳吧。”
司空湖等的就是这句话,指挥千军万马横扫傀儡一直是他的夙愿,只是他虽官至三品正将军,却连一百人都没指挥过,说起来真是丢人啊。
三都统兵已败两阵,只剩不足一万残余,血灵已灭,他们的败亡只在旦夕之间。
司空湖的“指挥艺术”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展现,顷刻之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了残敌。
他得意洋洋,容光焕发,过足了凯旋而归的大将军的瘾。
朱开坚持出兵去接应由道州逸出的朱家子弟,少浪剑答应了,于是由司空湖率先锋五百在前面探路。
距离道州城三百里的地方,前锋与负责警戒的傀儡遭遇,双方激烈交手,打的昏天黑地,结果却只是打了个平手。
朱开大怒,率精锐再战,不过是惨胜,这里的傀儡远比葫芦岭下的强悍。
司空湖碰了钉子之后才知道领兵打仗并不好玩,他此前的赫赫战功不过是侥幸,于是劝朱开说:“我们就在这扎营吧,若他们能出来,必能找到这里来,若是不能……”
他不敢再往下说,朱开的脸上尽是杀气。
他们在此等了三天,一个朱家子弟都没有等来,派去查探的人也是有去无回,乃至后来凡被点名去道州城下探察军情的斥候都像要上断头台一般,肝胆俱裂,不能所以。
等到第四天,朱开已知无能为力了,他的父亲、伯父、一干兄弟姐妹,姑嫂表亲都没在了乱军之中,朱家完了,就剩他这一根独苗了。
他擦干眼泪,问少浪剑:“道州没了,我们去哪?”
林州、幽州太远,岱州闵氏排外不好相处,海州乌家倒是个选择,但朱开生性刚强,不愿寄人篱下。
或者洪州是个好地方。
道州城破,圣灵帝君腾出手来,正四处用兵。
其麾下四部天王之一的危须王正督率十三都统、二十万大军日夜兼程杀奔洪州,海州大都督乌行远认为分兵难守两地,便抢先一步将洪州百姓迁入海州。
此刻的洪州便成了一座空城。
朱开很想在洪州跟邪灵大军打上一架,却悲哀地发现军心根本不能用,于是只得听从少浪剑的建议率部向海州进发,出发未久就遇上了由道州杀来的邪灵三都统骑兵,这些骑兵的指挥官是清一色的邪灵武士,士卒却多是肉身傀儡。傀儡僵硬的四肢在地面作战时尚不是致命缺陷,但马匹却将缺点成倍放大,骑在马上的傀儡骑兵就像一个个活动的肉靶,除了行军速度较快外几乎一无是处。
朱开把一腔愤怒尽皆倾注在他们身上,只杀得三万骑兵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他踩着堆积成山的尸体,仰天长啸,发泄胸中的怒火。
少浪剑作为局外人没有朱开的这份激动,他看着那些马,对司空湖说:“假以时日,这必是一支劲旅,只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司空湖这次指挥了一支三百人的小队伍,杀的畅快淋漓,听了少浪剑这话不以为然,他拽过一具肉身傀儡的尸体,摆弄他的胳膊和腿,笑道:“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瞧瞧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成劲旅?”
少浪剑则扯过一具邪灵的尸体,道:“你有没有发现,这支骑兵连伙长和老火都由邪灵武士充任,我敢说,很快他们就会组建一支完全由邪灵武士组成的骑兵。”
灵冲神为人称之为邪灵,单从外形看邪灵与人并无区别,无非是眼睛呈诡异的红色,身死灵灭,死后也就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
司空湖当然不会被一具尸体吓住,便笑道:“那又如何,邪灵若能打遍天下,何必再驱使这些傀儡,自己上阵得了,我看他们也是徒有虚名。”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邪灵再强终究不是神,他们除了智商绝高外,体能并不比人强壮多少,也会像人一样被兵刃杀死。
正是有这个致命的缺陷,他们当然更乐意驱使豢养的蚀蛲虫为他们奔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自己的族人亲自上战场搏杀。
灵者爱灵,那是真爱。
想到这,少浪剑心里反倒高兴起来,这支骑兵里邪灵武士如此之多,岂非证明他们所能驱使的肉身傀儡已经严重不足,不得不亲自上阵了。
由此看来,他们已经走过鼎盛,正在迈向衰亡。
继续向前就是海州。
海州城下聚集了数万傀儡兵,不过海州兵马强盛,良将如云,这些打前锋的肉身傀儡早已被打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乌行远现在信心满满,故而虽然得知道州城破,朱家几乎全军覆没,却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孟世展老成谋国,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
他连番劝乌行远撤兵去鹰舌角,却都被乌行远所拒,劝的烦了,乌行远便道:“海州城内有二十五军民,鹰舌角能住得下几人?若舍弃海州,你让他们向何处去?他们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却要将他们统统丢给傀儡,那我乌行远还算是个人吗?”
孟世展不急不躁,耐心地劝道:“道州已破,江南公野望私心太重,又有鲛人封锁大江势必难以援救,林州、幽州离着太远,整个中原只剩阿斯密震川将军,却也是鞭长莫及,若百万傀儡兵临城下,当如何防守?”
乌行远也吃了一惊,傀儡战力虽然一般,但胜在人多势众,海州只有十万兵马,虽然战力远胜道州,但孤城之势已成,防守起来更是凶险。
邪灵攻打道州时,尚有江南、海州作为牵制,若打海州却是无牵无挂,只怕出现在海州城下的傀儡就不是一百万那么简单了。
“一百万,主公或者不在意,那两百万,三百万呢,傀儡攻打洛城时出兵千万,若是出兵五百万攻打海州,海州还有活路吗?”
乌行远道:“如你所说,若有五百万军马攻打鹰舌角,又当如何应付?”
孟世展不料他会如此一问,一时张口结舌,竟无言以对。
鹰舌角位于海州半岛的末端,海州半岛山峦起伏,地势险要,多崇山峻岭、断崖深谷,从海州去鹰舌角陆路只有一条羊肠小径,纵然有五百万大军也摆布不开,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想对鹰舌角用兵,兵力绝不是致胜的主因。
而邪灵目下所倚仗的正是兵力优势,以已之长克敌之短,所以孟世展要劝乌行远早定大计,撤去鹰舌角避一避。
猝然受此诘责,老臣面目灰黑,眼圈泛红,情绪激动的难以自已。
乌行远吐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海州城地处平原,四周皆是平地,灵族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兵力的优势。
这叫以己之短当敌之强,实在是兵家大忌。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对孟世展说:“我想通了,听你的,海州怕是守不住的,退守鹰舌角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不过眼下退兵却殊为不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孟世展,老臣理解他的担忧,弦绷的这么紧,气鼓的这么足,此时此刻可万万轻泄不得。
于是乌行远和孟世展关上了门头抵着头嘀咕起来,一个时辰后,乌行远出了道手令给孟世展,令他立即着手把海州军政要员的亲眷和其他一些重要人物秘密撤往鹰舌角,以孟世展的老道他相信此事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
为了稳定人心,乌行远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终日骑马巡城,与军民百姓同甘共苦,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更对远来投奔他的朱开礼遇有加,亲自安顿食宿和给养,又在城中为朱开筑府宅一座,挑拣干练的仆奴、美貌的姬妾若干送去服侍,并亲自前往道贺乔迁之喜。
事情操办的热热闹闹,对惶恐中的百姓来说这无疑是一剂强力的安抚。
这些热闹是做给别人看的,内心的煎熬却只能由他自己来承受。整个中原现在能救海州的只有皇陵卫军和阿斯密震川的兵马了,但他们肯不肯施以援手,却是谁的心里也没底。
少浪剑提议由他代表乌行远去走一趟。
阿斯密震川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本奉诏驰援幽州,兵马未至,幽州已失,此后就是永夜,回京无望只得客居在大泽之北。永夜即降,朝廷陷入瘫痪,十万大军失去了稳定的供给,粮草、军械一切都只能仰仗地方。若是别的地儿,阿斯密震川早就反客为主,强占了地方,但这块地方却与别处不同,这地盘的主人是皇陵卫府,替柏氏先祖守陵的,动之便是犯上,阿斯密震川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忠臣,又岂能动这个念头?
皇陵卫府对这支客居之军显然也很不待见,而且是越来越不待见,因此当少浪剑费尽周折见到阿斯密震川,请求他出兵解救海州之围时。
阿斯密震川直截了当地问他:“若我解救了海州,乌家是否肯把齐州交给我屯兵。”
齐州之地因为地方豪强众多,又非战略要冲,永夜之后,成了一片无主之地。无论是圣灵帝君还是真龙朝方面都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这就给了盘踞在地方的土豪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齐州大地豪强并起,堡镇林立,在地方豪强的苦心经营下,各处堡垒欣欣向荣,富庶且活力十足,若占有齐州粮草供应就有了保障,阿斯密和他的十万大军就有救了。
少浪剑道:“齐州并非乌家辖地,乃田氏等豪强故乡,永夜之后齐州已成无主之地。乌家意在海州和洪州,将军若取齐州相信乌家不会过多干涉。”
阿斯密震川道:“你能做的了乌行远的主,还是他曾向你承诺过什么?“
司空湖道:“将军可换个角度想想,他现在自顾不暇,你出兵是救他,他有何话说?纵然不甚满意,无非是怨恨我们卖了他,又与将军何干?或者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乌家不想要齐州,实在是齐州地方豪强不好惹,乌家心有余而力不足,将军若有本事取齐州,乌家顶多是嫉妒,还能如何?若将军占据齐州后与海州缔结盟约,互为犄角,共同对抗邪灵,岂非正是乌家所期望的,那时乌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阿斯密震川道:“这也罢了,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一副鹰舌角的钥匙。”
见二人不解其意,便笑道:“我也有父母家眷需要安顿,这点小要求不算过分吧。”
少浪剑道:“这个自然。”
司空湖则大包大揽道:“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条件谈妥,阿斯密震川告知皇陵卫府说要开拔向东去解齐州之围。
大军要开拔,皇陵卫府方面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们希望阿斯密震川早点滚蛋,免得瞧着碍眼又消耗他的粮食,另一方面却又担心阿斯密震川这一走,他们会变得势单力孤将来难免被傀儡所图。
阿斯密震川看破其犹豫之心,使了个手段骗诈称不走,骗来若干粮草后,却忽然开拔向齐州挺进,狠狠地玩了皇陵卫府那帮老家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