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灵,他们想做什么?”
“攻城咯,若不然呢。”
朱开莞尔一笑,朱洪水却是冷汗淋漓。
朱开说的没错,血灵此来是为了攻城,不是来约会吃饭的,不过他猜错了一点,血灵只是冒险进城侦察敌情的斥候,攻城的主力是一支被灵族操纵的奇特大军。
他们衣着各异,高矮胖瘦不等,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还有怀孕的妇女,他们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禁军装备的精良刀剑,有猎人的弓叉,有主妇的切菜刀,乃至随手捡来的棍棒,甚至是徒手抓着的一块石头。
他们以十人为一伙,五十人为一队,一千人为一军。
这样一支看起来杂乱无章的队伍,却没人怀疑他们是一支军队,因为他们纪律之严明,绝对让最优秀的铁血将领为之惊叹。
他们唯一的弱点是士卒的动作很僵硬,行走有些不便。
“看起来像僵尸。他们是僵尸吗?”
“不,他们不是僵尸,他们的动作的确很僵硬,但你看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可以左右转动,僵尸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那他们是尸兵。”
“尸兵的举止比他们要僵硬,而且尸兵的眼睛是灰色的。”
“那他们是邪灵?”
“不可能,灵族不可能有这么多。而且被邪灵冲神的人坐立行走几乎跟人没什么区别,而他们的动作则比人要僵硬。”
“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别跟我说他们是一群吃错药的人。”
“你们听说过蚀蛲虫吗?”
“没有,食脑虫倒是听说过。”
“他们跟食脑虫有些类似,他们也吃人的脑子,但吃完之后,他们会占据人的颅腔,生出无数细丝,缠绕人体筋脉,继而控制整个人的肉身。所以表面看来人还是人。而你说的那种食脑虫,它们在吃完人脑后就会离开,人非死即疯。”
关于蚀蛲虫,除了少浪剑朱开也知道一些,但他只是在古籍上看过,具体怎么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自圆真教失势以后,生人和死人之间就多出了一个灰色地带,各种以“尸”字命名的东西大行其道,其中最低级的当然是僵尸,以朽烂干尸混以一抹残魂,无知无觉更无脑,一切行动凭本能;高一等的有尸兵,有灵光一线,遵特殊号令而进退;再高一级的是睡武士,再高是阴人,最高级的当属尸人。
而今又冒出来一个跟尸字家族有关联的东西,由不得人们不胆颤心惊。
一阵呜咽的号角声后,蚀蛲虫操控的肉身军阵中忽然响起愉快的风笛声,但见一队衣甲鲜丽、目光活泛的武士在乐队的伴奏下齐步走来。他们昂首挺胸,精神抖擞,浑身充满了活力,别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乐队留在队首演奏音乐,武士则散入队伍中。
差不多是每一百个蚀蛲虫分配一个鲜甲武士。
“搞什么名堂,打仗之前先来段音乐,有没有美人歌舞助兴啊。”
“你错了,那不是助兴,那是控制蚀蛲虫的一种手段,你们要注意那些衣甲鲜亮的武士,他们都是邪灵,是那些蚀蛲虫控制的肉身傀儡的指挥官,要想取胜必须把这些东西除掉。”
想除掉那些邪灵武士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灵冲神之后为邪灵,邪灵跟人一样灵活,而智商远胜过人,他们隐身在队列之中,绝不冒进一步,每个邪灵指挥者的身边都有八个身材高大的蚀蛲虫肉身傀儡保护,这些肉身傀儡无知无觉,如雨的箭矢倾泻在他们身上,一毫效果没有。
“该死,这些东西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怎么破解?”
“射他们的头颅,射穿他们的头颅!”
蚀蛲虫盘踞在寄主的颅腔内,洞穿其头颅,必可建功。
难度虽然很高,但还是有效果的。
因为行动缓慢,这些肉身傀儡几乎成了将士们练习箭术的活动标靶。
“跟我杀出去!”
当第一队肉身傀儡接近土墙时,朱洪水赤膊提刀杀了出去。
“砍他们的头!砍开他们的头颅!”
除非砍开头颅杀死蚀蛲虫,肉身傀儡几乎是无法战胜的。他们不知痛痒,即使缺了一条胳膊也仍然可以战斗。
朱洪水感到压力巨大。
“杀!”
他双手持刀劈断迎面冲来的一个肉身傀儡的左臂,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另一个肉身傀儡又扑了过来。这些被蚀蛲虫控制的肉身傀儡虽然身体僵硬,但力气大的吓人,朱洪水一个不防备被他扑倒在地,那肉身傀儡按住他的双手,伸嘴去亲吻他的面颊。
“啊,不要,救命——”
朱洪水痛苦地大叫起来,他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有人挥刀斩断肉身傀儡的头颅,再一脚将它踢飞,然后向满面羞红的朱洪水伸出手。
朱洪水推开司空湖的手,吐掉口中的瘀血,一跃而起,忽然脸皮通红,尴尬的不行。
“别傻了,他不是要侵犯你,他是要侵蚀你。”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一队肉身傀儡排着锲型军阵冲了过来,二人只得奋起反击。
这场阻击战打了足足一个时辰,若非少浪剑和朱开双剑合璧,倾力出击,守卫的道州军难免全军覆没。
战后朱洪水浑身汗透,体力耗竭,瘫倒在地呼呼直喘。
“这仗简直没法打。”他的第一句话里饱含着愤怒。
“你怕了?”
“我没怕,可这东西根本不是人!”
司空湖撇撇嘴,坐在他的身边,面色凝重地说:“你若只敢跟人作战,我劝你还是卸甲归田吧。永夜来了,世道变了,以后像这种东西多的是。”
朱洪水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几个士卒押着一个肉身傀儡过来,朱洪水勃然大怒,正要痛骂。
少浪剑道:“是我叫他们抓来的。”
朱洪水立马闭嘴,马上换上一副谦和的面孔,问道:“这蚀蛲虫究竟是何方神圣?”
少浪剑道:“他们是兽族,生在极北冥暗地带,三万年前被灵族降服。灵族昌盛时,他们是灵族的帮凶,残酷镇压人族和兽族。灵族溃灭后,他们躲入极北冥暗地带的冰海孤岛,一度销声匿迹。”
朱开道:“所以永夜一来,灵族昌盛,他们又杀回中土来了?”
少浪剑道:“大致如此。”说着令将擒获的肉身傀儡绑在旗杆上,取刀破开他的肚腹,一汪黑水混着肚肠流了出来。
众皆掩鼻逃避,恶臭袭人,绝非一般人能够忍受。
“瞧一瞧,看一看,上等的药巾,五个金币一块,能遮一切异味。”司空湖像个小贩一样,兜售起他的药巾来。
少浪剑不惧恶臭,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切开那肉身傀儡的手脚筋脉,对捂着药巾围过来的朱开、朱洪水说:“看他的筋脉。”
朱开吃了一惊:这肉身傀儡的筋脉上缠绕着几丝墨绿色的细线。
“绿线尚未覆盖筋脉,证明蚀蛲虫尚不能完全操控这具肉身。”
少浪剑继而解释道:“蚀蛲虫的寿命很长,可活两三百年,但他们的身体很柔软脆弱,不能独自行走或飞翔,对环境的变化也十分敏感,故而过去的几千万年里他们的活动范围仅局限于极北冥暗地带。灵族征服他们后,唆使他们寄身于人兽。他们得到人兽的身体,对环境的适应成倍增强,所以他们就随着灵族到了这。”
少浪剑继续解剖肉身傀儡,他的刀如何切割骨肉,蚀蛲虫都不会做出反应,唯有碰到那些墨绿色细线时,才能感受到蚀蛲虫的痛苦。
“这些细线是蚀蛲虫的触须,是他们控制肉身的手段。蚀蛲虫控制寄主肉身后,利用寄主的身体摄取养分,在养分不足时则从寄主的肉身获取养分。以目前的形势看,这些肉身傀儡挺不过两三年就会耗干寄主的肉身。”
“然后怎么办?再换一具?”
“那是自然,否则他们会死。但绝大多数蚀蛲虫会在三年之内完成肉身蜡化。”
“完全不解。”
“所谓蜡化肉身,就是在他们如臂使指毫无障碍地操控寄主的肉身后,把寄主的肉身进化成肉蜡,肉蜡极其强韧,那时候他们的身体硬邦邦的像块干木头,与这样的傀儡作战会十分凶险,因为他们不仅速度极快,更是力大无穷,而且近乎刀枪不入。”
“那他们岂非就是无敌的存在?!”众皆面露惊恐之色。
“不,那个时候他们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这些能量必须依靠外部供给。”
“所以我们只需断其粮草……”
少浪剑点点头:“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有所长必有所短,神不允许有无敌的存在。”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朱洪水拍拍心口,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幸好还有两三年时间,趁他们还没有蜡化,我们把他们杀光。”
“吹吧你,这些是新兵蛋子,他们只会越来越强。”
“新兵,何以见得?”
“很明显啊,他们的肚肠已经发臭,但脸的颜色却没怎么变,证明这具肉身还很新鲜,应该不会超过五个月。”
众人面面相觑,朱洪水的额头又见了汗珠子。
“对了,这东西吃什么、喝什么?”
“像正常人一样吃喝,只是不挑食,树叶、干草、老鼠、鱼,逮着什么吃什么,若没有食物和水也无所谓,无非是加速肉身朽败。”
“杀死他们只能砍头吗?”
“不,砍脚,砍腿也可以,在蜡化之前,身体的创口会加速他们体液的流失,若他们未能及时找到新寄主就会死。当然在战场上要杀死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断其头颅,这会越来越难。灵族的智商极高,很快就会发明头盔来遮掩他们的弱点。司空说的对,这支军队只是临死拼凑,都是新兵蛋子,以后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灵族是很难缠的。”
“如果我们……”朱开字斟句酌道,“如果我们有能力杀死那些衣甲鲜明的灵族,他们会不会失去或减损战斗力?”
少浪剑点点头:“这是肯定的,蚀蛲虫是灵族的傀儡,听命于邪灵,除掉他们的指挥官当然可以极大地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但这会很难。灵族极为聪明,他们很快就会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下一次他们会隐身在肉身傀儡里,让你根本就认不出他们。”
众皆面面相觑额,朱洪水焦躁地叫道:“似你这般说,这仗还打个屁呀!”
少浪剑微笑道:“仗还是要打下去的,你不打,他们也会来打你,而且他们的兵马会越来越多。哦,我忘了说了,蚀蛲虫的繁殖能力十分惊人,每一个蚀蛲虫都是雌雄同体,他们一旦侵蚀寄主,很快就会具备繁育后代的能力。”
少浪剑剖开这肉身傀儡的盆腔,找到一个紫色的肉囊,切开之后,满是鱼籽大小的卵。
“他们会把卵产在选定目标的身体里,这些卵孵化的很快,只需七天时间一个新的肉身傀儡就产生了。”
司空湖兴奋地叫道:“这东西竟然会下蛋,我艹,那他们怎么下呢,趴在你的脸上下在你的嘴里,还是先在你的肚子上戳个窟窿,然后把蛋塞进去?”
少浪剑道:“蚀蛲虫很脆弱,离开寄主肉身的庇护很快就会死去,所以他们对繁衍后代十分上心,随时随刻,只要有机会就行动。他们产卵的方法视寄主不同而略有区别,譬如这个蚀蛲虫,他的寄主是个人族男子,他产卵的方式你应该懂的。”
司空湖想了想,一阵恶寒袭来,叫道:“我艹,这么恶心!”旋即便哈哈大笑:”那要是个母蚀蛲虫呢?”
少浪剑道:“我说过他们雌雄同体。”
司空湖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若他的寄主是人族女子,‘她’怎么产卵?”
众人也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少浪剑道:“我说过他们是雌雄同体。”
司空湖道:“还是不解。”
少浪剑劈开肉身傀儡的颅腔,将蚀蛲虫翻了个个,在那团乳白色类似生猪油的恶心东西下面也压着一团卵,一些已经孵化,正努力地向鼻腔蠕动。
“这也是他们的卵。”少浪剑掩嘴咳嗽一声:“凡七窍接触,皆是卵生通道。”
话刚说到这,朱洪水就呃了一声昏死过去。
众人拍脸、喷水、掐人中,七手八脚地把他救醒。
“你怎么啦?”
“没什么,对了,七窍接触真的会,会,会……”
“放心好啦,我已经检查过了,你的体内没有虫卵,不过下次他要亲你可要小心啦,这东西真的是无孔不入啊。”
又是一阵恶寒,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蚀蛲虫很难对付,但本体却孱弱无比,失去了颅腔的保护,它以极快的速度变色僵硬,眼下正奄奄待毙。
朱洪水恨透了这种东西,一脚下去将之踩个稀巴烂。
休整了半个时辰,少浪剑劝朱洪水趁敌人立足未稳,立即发动反击,否则等他们调整过来就大势去了。朱洪水仍心有余悸,却也知道少浪剑说的在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把衣甲剥尽,召集众将,做了一段慷慨激昂的动员。
他带兵确实有一套,一番陈辞,众人顿时热血沸腾,嗷嗷乱叫。
司空湖劝他把衣衫穿上,说万一在战场上被敌人困住,再来个七窍中某一窍亲密接触,岂非死的无比腌臜?
朱洪水浑身只掉鸡皮疙瘩,赶紧把衣甲穿上,另外找了一个大口罩把嘴和耳朵都堵上,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又不放心,索性连鼻孔也用纱布遮盖了。
为搭救隆尧镇的万余居民,少浪剑不得不大开杀戒,灵族驱使蚀蛲虫攻城,看来还处于尝试阶段。他们极其擅于学习,一场战斗结束,所有的肉身傀儡都有了遮护脖颈和脑袋的器具——竹篮子、木桶、瓦罐以及一些金属器皿。
灵族指挥官们也脱掉了花哨的衣甲,让自己跟肉身傀儡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肉眼凡胎当然难辨灵族的真面目,但他们的伪装却骗不过少浪剑。
一共有三十个邪灵军官,少浪剑斩了十八个,朱开斩了两个,司空湖杀了一个,其余的皆逃匿无踪。
“隆尧镇是守不住了,他们还会再来的。”
“军令如山,虽战至最后一人我也绝不退缩。”
“将军勇气可嘉,但将军可知,若你们战败,他们凭空又多了一万大军出来。这些人将极大威胁道州城的安全。”
朱洪水无话可说,肉身傀儡的凶悍他是亲眼所见,若无少浪剑三人助阵,他丝毫没有把握守住隆尧镇,失去军队的保护,镇中一万百姓就是蚀蛲虫的新寄主。
“朱将军,撤吧,我会跟大帅禀明原因。你非但无过,还有大功。”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洪水也只好同意,当下动员百姓撤离。隆尧镇的百姓不是不想撤往道州城,但镇外黑暗中的蛮人太凶狠,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任你怎么说他们都不肯动。
朱开劝朱洪水带上各界头面人物到战场上巡视一圈,让众人见识蚀蛲虫的凶残、强悍,以坚定众人撤离之心。
这番恐吓效果很好,全体百姓拖家带口立即弃镇向道州进发。
朱洪水想一把火烧了隆尧镇,以免资敌,少浪剑道:“他们这些东西,有房屋没房屋是一样的。留着吧,将来总有打回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