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依旧是平江城内数一数二的豪门,甚至因为苏越、苏振兄弟的出息而变得门厅生辉凛然不可侵犯,但明眼人却都看出,自几年前衣夫人在摘星楼被人逼死后,苏家便已经不可避免地没落了下去。
那次劫难后,苏家不停地变卖祖产填补亏空,累世的家业败了个六七成。
衣夫人死后,兰亭衣家跟苏家也断了交情,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苏清迈中年丧妻,却没有再娶,这几年他孤苦一个人,身边甚至连一个侍奉茶水的妾侍都没有。
他离开城内大宅住进城南山庄,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有传言说苏清迈躲起来是在烧制什么丹药,据说可以使亡妻复活;也有消息说他其实并非是炼制什么丹药,而是被他宠爱的小厮花鬘传染了一种怪病,使得他容颜尽毁,浑身长满脓疮,恶臭袭人,自然没脸面再见人了。
当然还有传言说,这几年他根本就不在平江府,而是四处游山玩水,逍遥快活着呢。
少浪剑不信这些传言,但也打消了去拜访的念头,他和苏清迈的缘分太浅,至此已经尽了。
离开平江府向西,走不多远就是白小竹的地盘了。
南州境内的山不少,但像凤鸣山这样高峻的却不多见,白家的势力在凤鸣山一带,近来却因为白执恭、白小竹兄妹的牵累而不得不迁移至山南的博浪海内。
博浪海也是白家的地盘,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走着走着,忽然有一天眼前出现了一个浩淼无际的大湖,湖色蓝蓝,似将整个天空都倒映在了里面。
“这就是博浪海了,怎么样?”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少浪剑由衷赞叹道,看惯了江南的小山小水,精巧园林,突然见到这么开阔的水面,不由得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恨只恨相识太晚,要是我们能青梅竹马一起在这海边长大,那该多好。”
“就算三岁认识也没用,我的童年可并不轻松呢,读书习字练功,忙的一刻玩乐的时间都没有,没趣的紧。”
少浪剑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趣,我畅想一下也不行吗?”
白小竹笑道:“行行行,你随便胡思乱想吧,我去弄条船来。”
前有白执恭和白小竹兄妹俩一起在中京城做钦犯,后来白执恭遇赦回乡,白小竹又被列为杀害公主的头号疑凶,遭到满天下的通缉,不过白家并不在乎,即便官府不对他们下手,他们也决心丢弃岸上产业迁入博浪海深处的白公山隐居了。
白公山位于博浪海中央偏南一点,地势险要,早年被一股水匪所占据,官府累次讨伐都没有成功。白家祖先也是盗匪出身,对这座湖中岛十分中意,主动请缨进剿,血战十年终于建功,改名白公山。
经过一百多年来的不停的营造,白公山固若金汤,故而家族有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躲到这来。
白家退避此处后,官府的水军也来讨伐过两次,但一则地势险要,白家又藏龙卧虎,并不好惹;二来,江南地方官府跟八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驻扎博浪海边的水师中有的是白家的亲故,暗中随便放放水,白公山就成了千年不坏之城,任谁也休想撼动分毫。
白小竹怏怏而归,因为官军围困,周围的船家没人敢去刀口舔血,任她花再多的钱也雇不到船。
少浪剑道:“雇不到,你可以买呀,我俩都会划船嘛。”
白小竹道:“屁话,雇都雇不到,谁愿意卖给你。你莫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白家的规矩族中子弟不得强买强卖,若敢违犯,立即逐出家门。你不相信,好吧,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听过吧,凤鸣山、博浪海就是兔子窝边,你懂了吧。”
少浪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划着一艘小船回来了。
白小竹嘻嘻一笑,跳上小船就走,也不问他船是怎么来的。
博浪海的水质很清,倒映蓝天白云,倒是一派绝好的风光。
二人轮换划船,不过大半天时间就看到了隆起于水面之上的白公山。
那山本不算高,但从水面上看去却十分的雄壮,几只苍鹰在小岛上空盘旋,白小竹兴奋地说:“看,那是咱们家的斥候。”
用鹰当斥候,少浪剑并非第一次听到,北方蛮境的蛮族部落经常用禽兽充当斥候,侦察敌情,警戒领地。他们部落中的巫师会一种秘术,可以与禽兽缠结灵魂,以禽兽之眼为自己的眼,以禽兽之耳为自己的耳,去看,去听。
此等巫术向来被修真之人轻视,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白家乃江南世家,难道也会这种下三滥的巫术?
白小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说:“先睡一觉,等到晚上再走。”
白公山外有江南水师的舰船,此刻的确不易硬闯。
入夜之后,四周的空气降的很厉害,白小竹打了个寒噤,推了推身下的少浪剑:“别傻睡了,我们要回家了。”
少浪剑是假寐,目的是想让她多睡一会。
朝前面看了看,环绕白公山有一个光圈,光是水师舰船上的灯发出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以水师围困孤岛,这场仗打的真是莫名其妙。”少浪剑感慨道。
“就你能,那你知道哪些移动的灯光是什么?”白小竹指着湖面上几点移动的灯火问。
“那怎么不知道,那是水师的巡弋小船。”
“知道就好,打仗的时候遇到危险怎么办?”
少浪剑道:“那自然是我先上咯。”
白小竹喝道:“多嘴,还不划船。”
江南水师对白公山是围而不攻,围的很紧很密,二人虽然小心又小心了,却还是未能突破第一道封锁线。
“站住!把手移开,把桨丢进水里,把手举起来!那个女的,说你呢,看什么看,就是你,胸前什么都没有还这么横,快把手举起来。”
白小竹高举双手,怨恨地踩了少浪剑一脚:“人家说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要你有什么用,你的男儿血性呢。”
少浪剑道:“祖宗,十几把劲弩围着我呢,你想我死啊。”
“胆小鬼!”
“你不是说我吧。”
“就是说你,就是说你。”
粉拳如雨点般地砸向少浪剑,少浪剑左躲右闪,忽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救命啊,我不会水!”
“不许打架!”
“干你屁事!”
“再敢动我就放箭啦。”
慑于淫威,白小竹再度高举双手。
两名卫卒跳下水,将落水的少浪剑捞起来拖上了小艇。少浪剑大口吐水,像条死鱼一样挺着尸。
哨船上的卫卒喘了口气,指着白小竹喝道:“疯婆子,你搞什么名堂,不准打架。”
白小竹叉腰骂道:“我打我汉子,干你屁事。”
一众人嬉笑起来,一个叫:“果然是个疯婆子,你可知这里是哪?”
白小竹道:“废话,我从小在这长大,这里是我家。”
众人一阵紧张,战战兢兢地问:“你是白家人?你是个钦犯?”
一个个张弩拉弦,哨长厉声断喝道:“那女子,你叫什……”
后面的话已经没办法说了,一条湿淋淋的手臂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身望时,鼻子上挨了一拳,脖子间也多了一口刀。
“义士,有话好好说,别杀人。”
“好好说是吧,叫他们放下武器,送我们过去。”
“别,义士,你听我说,就算我送你们过去,你们也上不了岛,前面是汪字营的防区,我的面子不顶用,兄弟,听我一句劝,白家已是瓮中之鳖,你们还是远走高飞吧,权当没来过这里。”
“说谁是鳖呢,我看你才是鳖。“
白小竹跳上小艇,望着哨长就是一脚,喝令他立即向前。
这艘变换了轨迹的小艇很快引起了其他舰船的注意,四艘战船立即熄灭灯火,悄无声息地围了过去。
少浪剑和白小竹皆不谙水战,等到察觉时,四艘船已经将他们困在中心。这四艘战舰上都装备有巨大的弩床,能发射洞穿船体的巨驽。
“怎么不走了。”
“两位,没看见前面的信号吗,再走他们就发射巨弩啦,像我们这种小船,一支弩能钉个对穿,不消片刻就得沉入湖底。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当兵无非混口饭吃,两位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就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
“放屁?别傻了,一下子放了这么多屁,我淑女形象何存?阿浪,把他们都干掉。”
“瞧我这张臭嘴哟,打你个口无遮拦,女神,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少浪剑不想多杀人,而且他虽然不懂水战,对阵法却略有研究,目下这情况,的确是走不脱了。
于是咳嗽一声,喝令哨长以下全体解除武装,立即跳进水里。
冬季的博浪海水不算温暖,但也冻不死人。那几个人如遇大赦,噗通噗通几声后就都在水里了。
少浪剑抄过船桨,划船向前猛地一窜。
四周战舰上警报四起,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巨大的弩箭瞬间将小艇撕的粉碎。
……
半里地外,白小竹和少浪剑相继冒出水面,这里已经出了江南水师的掌控范围,相对安全。询问彼此都没有受伤,少浪剑笑道:“有惊无险,还算顺利。”
白小竹却紧张四顾:“别高兴的太早,没有了船,弄不好我们会成为海龙的晚餐。”
原来,白家养了一雌一雄两条海龙来守护白公山,靠近之船若不悬挂白家特制的灯笼,就会被两条海龙攻击。
那海龙身躯十分庞大,性格凶猛,力大无穷,屠千军易如反掌。
这才是江南水师对白公山围而不攻,绥靖拖延的根本原因,交情是人情,人情这东西没有实力支撑是苍白无力的。
正是这两条海龙的存在才让双方维持了一种实力平衡,才让白家有资格跟他们讨价还价,保持相安无事。
“你是白家女儿,看在你的薄面上它应该不会吃我吧。”
“唉,两个低级灵兽,只认灯笼不认人,弄不好连我也一起吃了。”
少浪剑目瞪口呆,双眼发直。白小竹鄙夷道:“没出息,两条水蛇而已,至于怕成这样吗?”少浪剑用手一指:“不是啊,它们就在你的后面。”
白小竹大叫一声扑入少浪剑的怀里,少浪剑乐的哈哈大笑。
欺骗一个脾气暴躁的人通常都要付出代价,少浪剑因此挨了重重一拳,然后他又叫道:“完蛋,这回是真来了。“
白小竹却不再信他,搂着他的脖子,死死地缠着她。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被一条海龙吞入了腹中。海龙的嘴很大,能产生巨大的吸力。它一早就觉察到了水面上的动静,特地从湖底巢穴赶来侦察,因见两个人嚣张地浮在它的头上,便张嘴一吸,将两个人吞进了肚里。
白小竹完全蒙了,被动物这样吞进肚子里,这还是平生第一次。
一团光自黑暗中亮起,少浪剑运使起大光明罩,护住二人,防止被海龙强大的胃酸腐蚀,罩体炙热的光,则猛烈地炙烤着海龙的胃。
这畜生似吞了个烧红的铁块,后悔不跌,张口想将吞下去的两个人吐出来,却哪有那么容易。少浪剑单手洞穿它的胃壁,抓的牢牢的,任它怎么折腾就是不出去。
这畜生无计可施,便在水中拼命翻滚起来,搅动的风云变色。水面上的水师舰船感受到了威胁,顿时警报大作,数十丈弩床瞄定涌动的水域,操弩之人紧张的额头冒汗,牙齿打颤。海龙的恐怖战力他们是领教过的,衅自我开,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远在几里外的海龙巢穴里,另一头海龙也感受到了水文的变化,它哀嚎一声,急忙游了过来,远远见到它伴侣的腹部火红赤亮,吓得魂飞魄散。
它又一声哀嚎,抢过去,想问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却是砰的一声闷响,血肉四溅,一团耀眼的光自它伴侣的腹部破出,冉冉向水面浮去。
它看清了,是两个人,
杀死她伴侣的是两个人!
暴怒的海龙丢开伴侣的尸体,疯狂地朝两个人扑去,它裂开大嘴,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巨大无朋的身躯骤然破水而出,溅起冲天水柱,翻起滚滚波涛。
“敌情,正前,射!”
几十艘战舰上的旗手同时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数十杆手臂粗的巨弩,夹持着风雷之声射向窜出水面的海龙。
海龙的皮很厚,普通的箭矢对它毫无伤害,但这种特质的巨弩除外,这种弩专为洞穿敌舰而制造,威力无穷。
低沉浑厚的恐怖声响惊天动地。
身中数十杆巨弩的海龙气力转衰,不能再高升一寸,杀死它伴侣的仇敌就在它上方三尺处,但它却已经无能为力了。
密如雨滴般的巨弩肆无忌惮地撕破它华丽的皮肤,洞穿它的皮肉,损及它的内脏,虽然庞大的身躯暂时延续了它的生命,但要想报仇,显然成了一种奢望。
又一声怒吼传出,湖面上起了一股风暴,数十艘小艇被巨浪掀翻,便是巨大的战舰也动摇西晃,岌岌可危。
“不许停!不许停!射!射!射!!”
水师最高指挥官忽然看到了取胜的希望,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抓紧我!“
少浪剑喝了一声,抽出神精铁剑丢在半空。
他能抱着白小竹飞这么高,是凭借海龙的冲击之力。现在前力已竭,后力不继,而脚下巨弩羽箭纷飞如雨,他们可没有海龙那么厚的皮,一旦坠落下去必然落个死无全尸。
白小竹已经被这恐怖景象吓的神思俱灭,现在如同一个傻子,任凭少浪剑吩咐。少浪剑叫她抱紧了,她就拼命地抱住不放。
丢出的神精铁剑并未下坠,而是悬浮半空,发出一道炫目的光彩。少浪剑轻点脚尖,踏在了剑刃上,身子颤了三颤,勉强稳住身形,喝了声走,两人一剑,悠忽向夜空中窜去,瞬间便没有了踪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什么啊,想唱就唱出来,想叫就叫出来,想哭就哭出来,啊来啊去我耳朵疼。”
“啊啊,啊浪,我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飞起来了,我竟然会飞啦!”
“你有没有搞错啊,傻瓜,是我会飞,不信你松开手试试。”
白小竹哪肯松手,她幸福地把脸贴在少浪剑的背上,恨不得立即熔化了跟他融合在一起才好呢。
御空飞行是御空术的高级运使形式,一般要到妙境以上才能运使,所以白小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过少浪剑还会这一手。
“你竟然会御空飞行,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呜啊。”
“咬人就不好了吧。”
“别废话,赶紧说,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不是御空飞行,这叫御剑飞行,只要有口好剑,你也可以飞起来。其实我们应该感谢铁剑兄,是他救了我们。”
“铁剑兄能飞行?倒也是,它经常飞来飞去的,只是为何以前没见过你御剑飞行,若是早知道它能带着咱们飞,咱们又何必这场折腾呢。”
“你说的轻巧,神器是有灵性的,用脚踩乃是大不敬,铁剑兄是太古神器,你算算有多少福寿可以折算的?”
白小竹可不管这些,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御剑飞行,便是天大的一件痛快事,一生一世有此一回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