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焉摆摆手,让众人退下。由柏韧帮忙解下护具,自己取汗巾擦了擦汗,领着柏韧来到御书房,当着柏光、卢士良、漆白鹤、孟柱、神东宝等人的面将一串金光闪闪的镀金钥匙交到柏韧手里,符宝郎旋即将一枚象征最高权力的金印奉上。
玉玺已经在御天门前交割,那是皇帝的象征。这枚金印虽不起眼,却代表着最高权力,自此以后,真龙国的百万军马尽归柏韧调遣。
在众人的催促下,柏韧打开印盒,检验了金印,跪拜道:“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肝脑涂地,妇保天下。”
柏焉欣慰地大笑起来,一时斥退众人,单独留柏韧在内书房交代军国机密。柏韧心潮澎湃,面颊赤红,幸福来的太快,让他感到不真实。
真龙朝建国三百年,涉及机密众多,千头万绪乱如麻,柏焉不关心那些小事,那些事自有人会慢慢告诉柏韧,他只说一件事——暗城。
“神谕之事早在圣武大帝时便已有了结论,人不敬神,神怒,降永夜以警世。那扶道说天上地下本为一体,人有人主,神有神主,一域有一域主神,上有至高神统御万方,有神长者数人参议诸天事。人间有事,自乡里向上递送公文,要过县、郡、州,经政事堂,方到人主之手,一层一阶,不可逾越,那扶道说天上料应也是如此。人自弃于天当在大昌法难时,迄今一百二十年,神谕兑现即在当下。自然那扶道是人不是神,中间或有误差,但左右也就这两三年间的事。”
柏韧皱眉道:“大昌法难事发至今似乎不足一百二十年。”
柏焉笑道:“你所知的并非真相,此事真相乃是绝密,容朕以后说给你听。”
柏韧监国时有权知晓帝国一切机密和部分绝密事项,但仍有一些秘密只有最高统治者才有权知道,譬如这件事。
柏韧点头道:“这与女学士所言吻合,看来这场大劫是躲不过的。”
柏焉道:“所以蛮人能绕过天海关自海州登陆,所以朕要亲征冥州。”
柏韧惊道:“蛮人进犯海州,难道是……父皇有意的?”
柏焉道:“若不然,他们怎肯相信柏氏国运已尽,怎么敢放手扩军,他们不扩军,来日蛮人南下,谁替你我父子拼命?”
真龙历三三三年春末夏初,蛮人首领戈乌黑浮海自北弱水口登陆,蹂躏海、道两州,天下震动。入秋,皇帝御驾亲征,击灭入侵之敌,杀戈乌黑。此战之后,林州林氏、幽州秀船氏、岱山闵氏、冥州阿斯密氏、炎州熊氏窥知朝廷虚实,暗中招贤纳士,扩军备战,柏韧监国窥知其谋,十分警惕,屡次建言抑制,却都被柏焉否决,让他苦恼不已。
却不想这一切原来都是柏焉的策划,为的是让早有异心的秀船氏、林氏、熊氏、阿斯密氏安心守土,积极备战,充当柏氏江山的守门人。
“怪不得,父皇在海州之役后,假幽、林二州便宜之权,又许熊氏招募土兵防御炎州,原来用意在这。”
柏焉嘿然冷笑:“他们也是知情人,不如此,谁肯为你卖力?”
稍稍沉默之后,柏韧又问道:“那这次冥州之战,父皇又是作何设计。”
柏焉笑了笑,领着柏韧来到《山河地理图》前,找到中京城、洛州、林州、幽州和冥州的位置:“那扶道说过,永夜将从极北冰原开始,徐徐向南推进。如此,森林兽族必首当其冲,为了活命,它们必举族南下,压迫蛮族也向南。林州、幽州是我中土北部门户,必将承受巨大压力。你说朕若不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能扛几时?半年都扛不住!现在好了,朕什么都给了他们,自家的疆土,他们好意思不多扛几日?哈,有他们在前面顶着,你我可从容撤入暗城,就不至于慌乱了。”
稍稍顿了一下,柏焉继续说道:“是人就有贪欲,你可以善加利用,但也别把他们看的太傻,他们会跟蛮族勾结,卖主求荣,所以一旦边境吃紧,你就要狠下决心,撤入暗城,绝不可掉以轻心!很快,黑夜将越过北境长城,道州是京城的又一道屏障,朱家急于上位,你要好好利用。此后,中原腹心之地尽没,蛮族、兽族会兵临城下,为了活命,它们极有可能狼狈为奸,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一群乌合之众,翻不起什么浪花。等到黑夜推过洛州,蛮族、兽族就不再话下了,这时候我们的真正敌人是冥域的不死族。不死族就是人,强健有力,机敏有谋略的人,冷酷残暴的强敌!”
说到这,柏韧插了句话:“儿臣刚刚得到消息,不死族其实不怕盐,也不畏惧黄玉之光,他们也非穷凶极恶,有向善之心。”
柏焉道:“盐能克制不死族是谣传,是司夜监奉命放出去的,为的是安定人心;畏惧黄玉之光是中州奸商编造的,为的谋取暴利,此事朕也知道。不死族的皮肤很脆弱,抵挡不住阳光的曝晒,中土和冥域之间有大荒地,千里之境寸草不生,他们避不过阳光所以过不来。不过永夜来了,一切都改变了,他们将越过大荒地,直抵冥州城下。”
柏韧眨眨眼,表示脑子有些跟不上。
柏焉爽朗一笑:“阿斯密家族有异心,那扶摩有野心,那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天降永夜,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冥州又是中土的门户,首当其冲,他不卖力,谁能救他?此番征讨,百万大军灰飞烟灭,其实是早就算计好的,给他送点钱粮军械,让他吃饱喝足有力气跟不死族拼命。”
柏韧惊愕难言,嗫嚅道:“有司呈报,阿斯密家正用战死的将士尸体炼制尸兵,难道竟是……是……”
柏焉白了儿子一眼,冷笑道:“除了尸兵,谁能对抗不死族?靠挖掘尸体炼制尸兵,要等到猴年马月?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事。你记住,为帝皇者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柏韧浑身发抖,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水。一时警觉柏焉正用犀利的目光注视自己,顿时吓的浑身哆嗦。
柏焉摇了摇头,面色沉下来,他在书案后坐定,随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了起来,柏韧定了定神,跪拜下去,拖着哭腔道:“时局混沌,父皇若撒手不管,儿臣只怕应付不来啊。”
柏焉头也不抬:“你记住,天降劫难,人力不可违逆,惟自保计,只能顺势而为;你还要记住,灵族昌盛绝非天帝之福,这场劫难意在敲打众生,并非要赶尽杀绝。天降永夜,世间生灵十去七八,此乃天意,不必介怀;最后一句话,不管天是白的,还是黑的,只要你活在众生之上,你就是神仙。”
柏韧听的浑身发冷,脊背上的冷汗一股一股往下流,就在这前一天,他还是雄心万丈,意图力挽狂澜重整江山,听了柏焉这番话,他忽然心灰意冷。
原来他的父皇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原来他这个皇帝只是一个傀儡之君,这样的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