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应了一声,出来后便吩咐人将那个昏迷的少年装上一辆运粮的牛车,连夜送去三十里外的历阳镇苏家农庄。
牛车吱吱呀呀地走了二十里路后,停在了历阳镇内一座规模宏大的宅院前,这宅院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写着“翠红院”三个字。
赶车的苏八把车停稳,从车厢里拽出一个箱子,拿出一件丝绸衣裳换下身上的旧麻衣,扶了扶发髻,一面招呼院门前的两个锦衣小厮替他看车,一面迈着方步进了大门。这是一家很上档次的青楼,红牌姑娘莫不身价千金,来此买笑的都是些公子王孙、江湖大豪。苏八只是个普通的车夫,本来是无福消受的,不过这行有个窍门,子时一过,那些没有客人、又不想睡的太早的姑娘可以打折招待一些过路客,赚份私房钱。
苏八年轻力壮,长相不赖,别说他还有俩小钱,就是进去白吃白占,老鸨子也得赔笑哄着,谁让人家是声名赫赫的苏家家丁呢。
帮忙照看牛车的两个青楼帮闲等苏八一走,便跑到一边喝酒去了,这老牛破车也值不了几个钱,车头又挂着苏家的灯笼,在平江府地界,料必也没人敢碰。
两人正喝的兴起,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喘息声,声音是从牛车的车厢里发出的!二人大惊,忙操起家伙过去查看。
“可闷死老子了。”
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少年忽然从车厢里坐了起来,满脸是汗,大口喘着粗气。
“吓死老子了!狗娘养的,你是什么人?”一个帮闲骂骂咧咧,劈手抓住少年的衣裳,举拳欲打。这少年勃然大怒:“狗养娘的,你敢骂老子!”他双目圆瞪如铜铃,口中发出类似虎的低吼,不待两个帮闲抽身,便猛地扑了过去……
苏八正跟翠红院里的红牌姑娘盘肠大战之际,突然听得外面有人把门拍的山响,吓的他一腔豪情全化作冷汗出了。
“八爷,出事了,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谁打起来了,我正跟艾艾姑娘谈心呢,没空。”
“你车上那小子疯了,跟人打架,把人耳朵咬掉啦。”
“啊!我这就来。”苏八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裤子,光着膀子跑了出去。门外早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闲人,四条壮汉死死地按住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少年,这少年长的也是眉清目秀,但此刻瞠目瞪眼,满嘴是血,狂暴的像匹发怒的老虎,令人望之生畏。另有两个锦衣小厮让人打的鼻青眼肿,一个还捂着耳朵,嚎叫不止,他的耳朵让人咬掉了一块,涂了满脸都是血,甚是骇人。
“八哥,您家这小伙计脾气可真大,小山、小武不过是跟他说句玩笑,就被打成了这样,你说这可怎么办?”老鸨子喋喋不休。
苏八不耐烦地把胸脯一拍:“一切有我担着,你啰嗦什么。”老鸨连忙闭嘴。苏八又走到那少年面前,厉声呵斥道:“沐漓,你是怎么搞的,为何跟人打架?”
“他骂我是狗娘养的。”
“骂你一句,你就拼命,你是狗啊。”
“你敢骂我!我杀了你!”小厮目露凶光,厉声咆哮。
苏八骤然打了个寒颤,他从小厮的脸上看到了虎的暴怒。跟艾艾姑娘的好事就此打住,赔了钱又折了颜面的苏八连夜把小厮送到了历阳镇郊外的苏家农庄。
“这是条好咬人的狗,你们谁也别对他客气。”苏八交代了农庄总管苏良后,气哼哼地走了。苏良为人老成,料想此事必要蹊跷,待苏八走后,他叫人把沐漓关进破柴房里,先晾他几天,杀杀他的威风。
“老爹,别走,我怕。”苏良正要锁门,忽然听得这一声凄婉的呼唤,他回头望去,那少年恰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少年妩媚地朝他眨了下眼,苏良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咳嗽了两声,打发身边两个壮汉先回去,掏出钥匙开了柴房的门,迎着那少年楚楚可怜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少年的眼眸里放着邪魅的光彩,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少年的面前。
一声轻叹后,又是一阵嘤嘤的抽泣,哭的苏良心都化了。
“你跟苏八究竟有何怨仇?”
“老爹,是我自己愚蠢,得罪了苏八叔,我不该笑。”
“不该笑?那是什么意思?”
“苏八叔去翠红院找艾艾姑娘,艾艾姑娘屋里有客人不肯见他,他便在楼下叫嚷,骂艾艾姑娘薄情寡义,艾艾姑娘恼了,说‘你每次来都一毛不拔,奴家体谅你,不与你计较,可奴家也要吃饭,奴家不招呼客人,你养我啊?!’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苏八叔就恼了,往死里打我,还把我捆起来,说不给我饭吃,要活活饿死我。”
少年说罢又哭,泪水盈盈,可怜楚楚。
苏良破口骂道:“苏八这个不成器的,灌两杯猫尿就到处惹事,还把你打成这样,实在是不像话!这是我的庄子,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沐漓。”
少年脆生生地答道,媚眼生花,老汉心里又是一紧,忙将他扶起来,柔声道:“我膝下无子,你若不嫌弃,就认我做义父,我们爷俩也好有个照顾。”
“沐漓自幼无父母,老爹若不嫌弃,沐漓就有依靠了。”
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又识大体,怎么瞧怎么顺眼,老汉如获至宝,哈哈大笑。
拜了苏良做义父,少年陡然身贵,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吃了顿丰盛的宵夜,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套幽静的独门小院。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这少年盘膝坐起,自言自语道:“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这是一具肉体凡胎,咱们神技未复,都是凡人,你们非要闹的这么张扬,是不是都活的不耐烦了?”
少年说话的腔调温香软糯,即便是发火骂人也如同唱歌,不过若是让人瞧见说话的是个男人,指定会酸掉大牙。
“是老虎先闹起来的,与我何干?我只是提醒他我们现在是人,不能任性胡为!”
“我任性胡来?任性胡来是那两个混蛋,他们胆敢辱骂老子。”
“好啦,好啦,别吵了。阿浪说的有理,这里是江南平江府,周围都是人呀,咱们以后要跟人打交道。虎哥哥,暂且收起你的自尊来,这里不是大荒地,也不是你的屋山,你也不是什么屋山之王。”
“骚狐狸,你就知道说别人,瞧瞧你方才那副媚样,简直恶心死人。”
“我恶心,若不是我小施妙计,哄住那老头,咱们现在还在柴房里受苦呢,是不是呀,阿浪兄弟。”
“浪,浪你个头,你个骚狐狸,方才那老儿若是要你,你是不是也要给他?”
“给他又如何,老娘不介意,别忘了这身体你也有份哟。”
“我呸,贱婢,骚狐狸,真是恶心死老子了!少浪剑,你还是把我们俩都炼化了,省的老子整天被这条骚狐狸恶心。”
“炼化就炼化,当老娘害怕吗?可就怕我的阿浪舍不得奴家哟。”
“啊!我实在受不了啦。”
少年大吼一声,抱着脑袋栽到床下,满地打滚,痛苦不可名状。
屋外,刚翻过院墙的小六、小八闻此动静,吓的面无人色。庄里来了新人,按规矩今晚要打三十杀威棒,告诉他谁是这地方的老大。
少年虽然认了苏良做义父,这顿杀威棒那也是免不了的,这是规矩。
“好像是犯病了。”
“还是急病。”
“怎么办?”
“快跑!”
距此不远处的小树林里隐伏着二十多个庄稼汉,为首之人叫苏宋,小六、小八正是他派去打头阵的,见二人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忙问其故,得知少年突发急病,苏宋咳嗽了一声,向众人说道:“这小子是自己犯的病,跟咱们可没关系。干了一天活,大伙都累了,还是散了吧。”
众人谁也不想再与此事什么沾连,一时卷堂大散,跑了个干干净净。
二日天刚蒙蒙亮,少年的院子门前就聚集了一堆人,他们都是来此探听里面消息的,却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彼此间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苏宋来了,咳嗽了两声,人群变得鸦雀无声,苏宋朝紧闭的大门瞅了眼,说道:“来了就是咱们的好兄弟,今天是第一天,大伙都进去瞧瞧他。小六,小八你俩去敲门。”
两个小厮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门前,你推我桑,墨迹了半天,这才伸手去敲门,手还没碰到门,门却自己开了。一个收拾的清清爽爽的少年走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双眸清澈明亮,满脸洋溢着和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