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竹大惊失色,惊恐叫着,抢奔过去就要往下跳,被衣巧和司空湖死死地拽住。
“让我下去,让我下去!”白小竹奋力挣扎,司空湖手忙脚乱地劝阻,衣巧只是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双目凝视着坑洞。
忽然说道:“不必了。”
众人正错愕间,骤见得一道碧血自坑底直冲天空。
下一刻,少浪剑和吴贤手挽着手自坑底纵身而上,稳稳地落在众人的身旁。
白小竹兴奋地一头扑了过去,检查少浪剑浑身无碍,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门呢,就忘了故人。我,我才是那个需要关心的人。”
吴贤一脸的幽怨,虽然是玩笑,但他伤的着实不轻,左大腿被撕去一大块肉,右肩膀被啃的稀烂,若非他锻身有成,只怕早已没命。
白小竹眼圈一红,哭了出来。这一来倒让吴贤不好意思了,他搔搔头,拍拍白小竹的脸:“别傻了,暂时还死不了。再说你已经找到所爱,我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的肚子上就承受了白小竹的一拳,没轻没重。
吴贤呲牙咧嘴,心头一震酸楚,想到了死。
“他伤的不轻,得立即送他下山。”
少浪剑生怕他被白小竹打死,赶忙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那,也好,我们总不能带着个累赘上路。”白小竹已知有错,嘴上却还不饶人。
少浪剑四顾一扫,望定雪中天:“我受伤了,麻烦雪公子背一下他。”雪中天一怔,白执恭和司空湖立即大叫起来,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揉着腿,都声称身上有伤不能动。白小竹倒是树桩似的站着,迎着雪中天问询的目光叫道:“看什么看,我一个弱女子哪能背的动这头猪?”
吴贤捂面痛哭起来。
然后小腿肚子上立即挨了白小竹一脚:“嚎什么嚎,了不起一个重伤,想死哪那么容易,起来,再装,推你下去。”
白小竹一边赤果果地威胁,一边朝他努嘴使眼色。
吴贤一把鼻涕一把泪苦的更凶了:“中天,中天,你救救我,我们家和你们家几世的交情,我和你多年的兄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哎哟,我看我是要死在山上啦。”
“叫你装,我叫你装!”白小竹恶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吴贤倒在雪中天面前,顺势抱住了他的大腿,再也不放。
雪中天恨死了白小竹,厉声喝道:“你心肠何其歹毒,他都成这样了,你还打他。”白小竹气喘吁吁道:“你信他?哼,他这家伙,狡猾着呢,不信你问问他,一个锻身到坚木境的人,怎么会被怪物咬伤?”吴贤紧抱雪中天的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哀哀求告道:“救我,兄弟,救我。”
少浪剑见戏演的差不多了,轻轻挡住白小竹,对雪中天说:“他身体很弱,不能再耽搁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雪中天只好咬咬牙,背起吴贤跟在衣巧的身后,由少浪剑断后,沿原路返回。
阴阳界的那边,皇太子一行却还没有走远,常年深处禁宫,他难得出来一趟,看到这真山真水,哪肯轻易回宫,正在草原上纵马驰骋享受半日清闲呢。陡然见到吴贤浑身是血,太子吓得面无人色,亏得衣巧及时帮他护住心脉,才没有当场晕厥。
一众卫士也大惊失色,雪国承平日久,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惨状了。倒是吴贤大咧咧地说道:“没什么,不小心掉进坑里了了,倒霉的是那坑里有个饿疯了的怪物,顺势咬了我两口,不过他也没讨到便宜,牙崩掉了几颗就不说,现在连脑袋也没了。”
一个有见识的内官叫道:“雪盲兽!我的天呐,你们遇到的一定是雪盲兽!”
少浪剑淡淡地说道:“的确是雪盲兽,好在我们运气不错,有惊无险。”太子指着吴贤,颤声道:“这还叫有惊无险?”吴贤笑道:“殿下宽心,只是皮外伤,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因见衣巧再朝他使眼色,便立即变脸道:“我冷,我好冷。”
说着紧紧地抓住了雪中天的手,全身肌肉绷紧,呼吸急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雪中天默然叹了口气,凑在他耳边说道:“行啦,别装了,你们想叫我留下,我留下便是。”
这话一说,吴贤瞬间抖的更厉害了。雪中天眉头一皱,忽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时间少浪剑单独跟皇太子交谈了几句,皇太子皱着眉头向众人说道:“雪盲兽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这畜生报复心很强,你们既杀了他的同伴,他们势必来报仇,我只怕……你们最好留下一位高手,否则,我只怕难策这位少侠的安全。”
雪中天吐了口气,望向太子说:“我留下。”
太子望了眼少浪剑,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最好不过了。”
尘埃落定,吴贤也不装了,不过他伤的的确很重,虽然服了家传秘药和赵阳宗的丹药,此刻依然觉得浑身不适。
雪国太子的随行里有御医,检查了他的伤口,又诊了脉,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因被太子再三追问,方道:“神乎其神,神乎其神啊,这样的伤口,若是常人,一百个也死了,这位公子竟然安然无恙,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罢了,奇迹,真是奇迹啊。”
太子一时面白如纸,忽然想到了什么,喜滋滋地说道:“赶紧带这位吴公子回宫,就安置在寡人的宫内,寡人是一定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当初,从雪山归来的妹妹坚持要拜衣巧为师,随她修炼吐纳之法,王宫上下皆不以为然,认为堂堂金枝玉叶追随山野之人修真问道乃是不顾体统,自甘堕落,有辱王家威仪。唯有他支持妹妹的主张,现在看,自己分毫没有错,这些名门正宗出来的修真之人哪是那些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术士可以比的。他们是有真本事,大本事的人。
他决心已定,要借吴贤养伤之机,好好跟他套套近乎,学点真本事在手。
雪中天并不傻,少浪剑、衣巧一干人串通吴贤设计将他哄下山,欲将他留在雪国,他如何看不出来,而今木已成舟,他如释重负。
却问少浪剑和衣巧:“为何是我?”
少浪剑笑道:“第一,你修为够高、心思缜密,有能力照顾他们;第二,小竹留下我的确不放心;第三,你一身干系雪家兴衰,实在冒不起这个险。”雪中天无言以对,少浪剑和衣巧是西行核心,司空湖是兽类,让他留下,自己还不放心呢。白执恭肩上承载着江南世家的希望,与他相比,还是自己留下来更合适些。
他叹了口气:“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大可放心,一息尚存,我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你们也要多保重。”
少浪剑叮嘱吴贤好好养伤,吴贤握着他的手说道:“好好待小竹,上次因为你,她差点自杀,她是个直肠子,认准了你就是你了。”
少浪剑苦笑:“我明白。”
因为山上还有人,二人不敢久留,交代已毕,告别雪国太子,便匆匆离去。
回山与众人会合,继续西行。雪盲兽只是普通的兽类,擅长设伏捕猎,向来是独来独往的,并非太子所说的亲戚朋友众多,喜欢打群架,搞株连。
吴贤只是一时大意才着了它的道儿,弄了个出师未捷身先带伤,悔恨莫及。
经此一役,众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冥域危机四伏,果然不可等闲视之。
一日翻越雪山,眼前就是旷古晦暗不明的冥域大陆。茫茫渺渺,无人知道边界在哪;昏昏暗暗,亘古不见光明为何物。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后,白小竹吐出一口气:“都还愣着干嘛,走啊。”
于是继续往前走。
雪山脚下是一片大森林,这里的树木乍看起来与中土并无区别,细看才知迥异,它们的根扎的极深,树干常高达十丈,叶片温润肥厚,颜色多为深褐色,表层布满针眼大的细孔。据说冥域终年不下一滴雨,却多浓雾,产生浓雾的原因据说就跟植物叶子上的针孔有关系。
少浪剑没有细究这其中的关联,他看到了一些奇异的景象,一些植物的叶子能发出炫丽的荧光,远观类似一个个小灯笼,由此吸引了无数的小飞虫子靠过去,这些小飞虫聚集在叶片上,头朝叶茎方向,一行行,一排排,排列的十分整齐。
等到叶片上已经没有了空隙,针孔里便会渗出墨色的黏液将飞虫黏住,被黏住的飞虫丝毫不做挣扎,一盏茶的功夫后就会被彻底融解,然后被植物吸收为营养。
观察得知,但凡高大的植物多是食肉的,它们制造荧光吸引远处的飞虫,释放特殊的香气麻醉它们,再以黏液腐蚀融解,吸收它们的汁液为食物,以增加营养。
而更多的植物则类似于牧草,它们紧贴地面生长,叶片肥厚,花茎能放出特殊的荧光,吸引飞虫靠近,但并不狙杀它们。
冥域的猛兽奇形怪状,种类繁多,半数食肉,半数食素,但多凶残暴虐,十分危险。
对于这五个不速之客,不论草原还是森林的猛兽都给予了特殊关照,五个人平均每人每天要狙杀一百头试图吞噬他们的各色猛兽才能保得平安。
所幸猛兽虽多,等级高的却几乎没有,否则五个人撑不了几里地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冥域的天空永远是黑的,不见星辰,不见明月,晦暗不明,混混沌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人处其中很容易迷失自己,忘却时间。
经少浪剑提议,众人延续在中土的习惯,以十二个时辰为一天,辰起行路,亥时睡觉,按时作息,虽然早早晚晚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这日晚,白小竹当值。
少浪剑打了一头食草的小兽,割下最肥美的两块肉,穿在木桩上准备做烤肉吃。
冥域的兽类酸爽多汁,是真的酸,酸的人难以下咽。但众人的粮食早已耗尽,眼下除了吃肉,没什么东西可吃了。
白小竹瞅了眼那两块肉,胃里直泛酸水。
少浪剑笑笑:“我先将它擒住,一刀割开它的喉咙,在它还没毙命前已放干了它的血,所以肉质鲜美,一点都不酸。”
白小竹打了个冷战:“你好凶残,它好可怜。”
少浪剑道:“若不然呢,你要是能吃草也行。”
不可避免地挨了白小竹一拳,少浪剑笑笑,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竹筒倒出一粒蜡丸,蜡丸里封着一粒磷甲。
冥域终年不见阳光,空气又潮湿的可怕,根本没有干柴之类的东西可以引火。故而一行人准备了很多的磷甲,这东西是风暴海磷鱼的甲片,遇热即燃,即便是在深海里也能燃烧,住在海边的渔民将死鱼的鳞片收集起来,用蜡封存,装进特殊的竹筒,浸在海水里,用的时候拿出一粒,除去表层的蜡,稍微加热即可燃烧起来。
海上缺乏燃料,有了这东西,便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热菜热饭了。
少浪剑内气外化,点燃一片磷甲,轰地一声,磷甲破碎成粉,落在一堆潮湿的枯草上,火势不减,成了一堆篝火。
一枚磷甲若不破碎可以燃烧一个晚上,但光焰较小,粉碎之后,光焰增大十数倍,但燃烧的速度会加快,下半夜的时候就会熄灭。
少浪剑熟练地烤着兽肉,油脂吱吱冒出来的时候,他打开盐罐子撮了点盐,洒在肉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盖好盖子,收进防水的皮囊,系好绳带。
冥域不产盐,白盐在这可是千金难买。
“又要吃肉,我不吃肉!我要吃青菜,吃水果,吃……你。”
“青菜没有,水果倒是很多,但你又不敢吃。”
“我怕有毒嘛。”
“用银针试了,根本没毒。”
“那也不行,看着黑乎乎的好恶心,我饿死也不吃。”
“那就吃点鱼吧。”司空湖提起手中的一串鱼,笑嘻嘻地招呼道。他和白执恭出去钓鱼了,钓了半天一条都没捞着,恨的他一头扎进水里,嗯,收获还不错。
“鱼?!”
白小竹两眼放光,小巧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下。
鱼已经剥皮去鳞,剁头去尾,细腻雪白的鱼肉看起来十分诱人。
白小竹选了两条,穿在自己的剑上开烤。白执恭不满地咳嗽了两声,道:“你竟然拿名剑上风剑烤鱼。”白小竹道:“那有什么,上风是博浪海铁铸造,又不会被烤化掉。”
白执恭顿感无语,上风剑是方家赠给白家的宝物,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就是聘礼,白家要求白小竹时刻携带,以示不悔婚姻,却没想到被她当成了烤鱼的铁叉子。博浪海铁自然不会被磷甲火烤化,但这么做到底未免有些暴殄天物,再怎么说上风剑也是一件古神器。
肉香四溢的时候,白小竹已经直流口水了,为了助兴,她想喝点酒,可惜自己的酒囊早就空空如也,于是打起了白执恭的主意,白执恭岂能让她轻易得逞,于是白家兄妹俩就在那混缠起来。
少浪剑见衣巧还没有回来,便把烤好的肉递给司空湖,让他先尝尝咸淡。
接受了少浪剑的贿赂,司空湖不能不有所表示,他知道少浪剑是要去找衣巧,也知道衣巧此刻在哪,但却不敢明说。
于是偷偷斜了眼大获全胜后正哼着小曲儿快乐地烤鱼的白小竹,朝西北方向努努嘴。
少浪剑会心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开去。
西北方向有道土梁,坡下是一片小树林,等到身形隐入树丛,少浪剑方才松了口气,揉揉心口,苦笑道:“真是好笑,我这样怕她干嘛。且不要说我们没有成亲,就算是不幸成了亲,也该是我在家说了算吧。”
“你这话敢当面跟她说吗?”
少浪剑悚然一惊,身后有人,他竟丝毫不觉。回头看时却是衣巧。她一身长裙,长发披在脑后,还滴着水珠,想是出浴不久。
冥域虽从不下雨,但并不缺水,土梁的那边就有一个小湖泊。女孩子清洁爱水,隔三差五的总要去湖里逛逛,往常都是两个女孩子结伴同行,今日小竹当值,衣巧才独自前往。
少浪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尴尬之余他又觉得有些奇怪,衣巧今晚的神色怎么怪怪的。
“我是随口胡说的,你别介意,哦,我是来……”
少浪剑的话没办法再说下去,衣巧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正沉静地望着他的眼:“阿浪,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少浪剑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气结于喉,眼珠子骨碌乱转。
衣巧却已双手捧住他的脸,闭上眼睛,踮起了脚尖……
白小竹烤好了鱼,第一个想到与少浪剑分享,寻遍左右不见踪影,目光就钉在了司空湖身上。司空湖强压内心的慌乱,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想装作不知情。
无奈白小竹的拷问手段太过精致,只好供出了少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