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名字吧。”
金鼎商厦楼下的一家咖啡厅，上午十点上座率还不高，靠窗的一张雅座上，两个年纪上看像父子的男人，相对而坐。
头发略显稀疏、大脑门反射着灯光的中年男人，面带着苦涩地说。
与一缕茶香整体门店转让的事情，基本已经敲定, 除此之外公司也没什么资产，欧香阁解体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再喊他“庞总”……人家或许没这个意思，但他自己听着有点膈应。
庞建很好奇，对面的年轻人单独约自己坐坐，到底打算干什么。
难道想看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还真猜对了, 李丘泽确实想看，并且已经在看。
庞建此时一身颓气，显得十分沮丧,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不甘哪！
不甘才好，李丘泽就怕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正钱还是有的不是？
“庞总你的梦想是什么？”李丘泽并没有改变称呼。
庞建：“……”
实在看不出对方想干嘛，人家调查户口就算了，你倒好，连我的梦想都要打听？
“现在没有。”
“我说以前。”
以前……庞建看着窗外依旧繁华的街景，目露迷离，以前自然是想将公司做大，将门店开遍全国——这也是他们三兄弟创立欧香阁时的愿景，打算用一辈子去完成的目标。
可惜啊，人到中年，还是没走出本地，现在连公司都没了, 欧香阁这个品牌注定也会消失在岁月中，只怕几年后便不会有人再记得。
“李总这话等于白问，创业的人不都那点心思吗？”
李丘泽捏着金属小汤匙, 在咖啡杯中缓缓搅拌：“可是你做不到。”
“李总是铁了心要要看我笑话是吧！”庞建怒道。
“我能做到。”
“哼！”庞建愤然起身, 准备离开。
李丘泽没有去拉, 甚至连坐在那里的姿势都没变，只是淡淡道：“不如你跟着我干，我们一起去实现这个梦想。”
踏出的脚步猛然止住，脸上的愤怒瞬间消散，庞建诧异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你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没听错，这么一问，只是不敢相信对方会产生这种想法。
居然敢用自己？
“庞总坐回来，我再说一遍。”
庞建果真坐了回来，好像第一天认识对面那人一样，目光在他脸上游走着，情绪内敛在瞳孔之内。
“我说庞总既然现在没有公司了，闲人一个，应该还不到四十吧，退休未免太早了些，不如加入草茶，和我一起干，你的梦想很快就会实现, 草茶开遍全国不出几年。你觉得怎么样？”
李丘泽放下小汤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出意料，一如既往喝不惯，虽然闻起来还挺香。
庞建突然笑了：“你挺大胆的。”
“庞总第一天知道？”
庞建哑然，扯了扯嘴角道：“我爱看历史书，你还真有点古代大帅的风范，不过呢……我谢谢你的好意，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虽然谈不上恨你，但也绝对不喜欢你，说到底我的公司之所以走到清算倒台这一步，你的确就是最大的因素，我再给你打工，别人怎么看我？”
“庞总都快不惑之年了，还在乎这个？”
李丘泽摇摇头，露出失望神色：“那庞总没我想得通，如果我有一个目标，只要有机会往上爬，除了至亲外，谁的眼光我都不在乎，那能值个什么？我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回头我再用钱大嘴巴子抽他们，难道不痛快？”
庞建脸颊上的肉抽了抽。
被一个小年轻这样教训，自然不爽快。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只是他话虽这样说，但心里未必是这样想的，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林宽呢？
林宽现在搞得身败名裂、家财两空，虽说是咎由自取，但确确实实也是犯在对方手上。
想女人想到掉口水的年纪一起混过来的兄弟啊！
“除了庞总你，我还想邀请谢彬谢总加入。”李丘泽又抛出一个重磅话头，温和地笑了笑，“我一直对谢总很敬佩，这年头像他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或者说没几个人能做到。”
顿了顿，他看了庞建一眼，问道：“庞总你肯定比我了解谢总，奶茶研发这事他干了这么多年，现在依旧热情很高，总不会是人逼的吧，应该是兴趣所在吧？
“欧香阁没了后，你提前退休倒是不打紧，他呢？据我所知，谢总社交能力很差，一旦再离开自己喜欢的事业，只怕……高兴不起来吧？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加入别的公司，但庞总，咱们就事论事地讲，眼下业内还有哪家公司，能比草茶更合适他？外面的那些奶茶，连你们都看不上，淘汰有一阵了。
“草茶现在的产品，绝对是业内顶尖的水准，这个你很清楚，而且我们还拥有专利设备。我可以再透露给你的是，这都不算什么，这款设备还可以升级，同时我这边对于奶茶的创意点子非常多……我相信，谢总会喜欢的，只要……抛开一些成见。
“而你这个大哥如果能抛开，那谢总他一个老实人，想来也不会再介怀吧。”
“你真应该去当外交官。”庞建深深看了他一眼，有感而发。
确实，这小子将阿彬看得太准了。
如果说欧香阁倒台谁最难受，不是他，不是公司股东，也不是林宽，而是阿彬。
公司里只有他一个人，是真正的将公司当成家。
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一个人留宿在实验室，是很常见的事情。
读书的时候，他的性格就非常内向，这些年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以至于家里人一直很担心他会得抑郁症。
不过庞建深知不会，他们是没见过阿彬弄出成果时的那张灿烂无比的笑脸。
坦白讲，像阿彬这种人，如果没钱的话，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所以公司即将解散的这段时间，阿彬的情绪很失落，庞建是看在眼里，忧在心头。
如果这样下去，阿彬还真可能得抑郁症。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就事论事。”李丘泽淡淡一笑，“我知道冯林宽肯定是恨我的，而你们三个又是铁打的兄弟，你应该主要是顾忌这个吧？”
这小子太聪明了，简直跟个妖怪一样！庞建心想。
李丘泽如果知道他心里所想，就会反驳一句，聪明个屁哦，智商有没有破百都不知道。
只是两世为人，经历得多，另外互相有个比较，看穿得也多罢了。
“你明白就好呀。”
李丘泽摊摊手道：“所以庞总你身为大哥，应该有个思量，一边是老实忠厚的二弟，一边是奸诈狡猾的三弟，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两个如果失去来钱渠道，又怎么去接济他？分他老本啃？还有一点庞总你最好搞清楚，欧香阁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我是下的手，但……毁了它的……是我吗？”
庞建放在桌面上的右手，蓦地握紧，仿佛整个人一下触电了一般。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子里极速倒带。
“林宽，那家草茶确实厉害啊，那个姓李的小子是个人才，我想把他招过来。”
“大哥，省省吧，有人出二十万买他的配方，鸟都不鸟，说什么开店是为梦想，我看就是野心大。再说也犯不着，就那点东西，我把样品弄过来，有二哥在，肯定能搞出配方。”
…
“林宽，需要这样挤兑吗，怼着开店？人家又没触犯我们的利益，都是街边店，再说我们把店开到街上，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大哥，听我的没错，草茶那个姓李的小子，你跟他好说歹说没用，那个萃茶机咱们必须搞到手，就得逼他们，搞到他们店开不下去，自然知道乖乖听话。”
…
“唉，林宽，草茶现在大店一开起来，真的搞不过啊，从产品到环境，咱们被全线打压，不过他们开店的模式有点耐人寻味，四个城区一个城区一家店，只挑四座最好的商场，而且店门档次搞得这么高，好像其他商场看不中一样。你不是一直说那个李丘泽有野心吗，他们现在也有这个能力，有可能直接往外走，不在台市大肆发展啊。我觉得应该找他们接触接触，了解一下。”
“了解个屁啊！那李丘泽还在我们这儿读书呢，走哪儿去？人家一点开花，他们四点开花罢了。现在倒确实有点难搞……让我想想吧，总不能坐以待毙！”
…
庞建越想，脑子越乱，同时，心却越清。
谁毁了欧香阁？
他以前未必不知道，只是不太愿意去想而已。
现在李丘泽一提，大脑不自觉开始运转，整件事情的脉络瞬间清晰起来。
是……林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