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至四月中旬，气温有些不按套路出牌，比如昨天还烈日悬空，中午出来一件短袖便晒得人汗流浃背，今天却陡然降温，使人不得不批上外套。
大门敞开，更外层的网纱门外面, 也不知春雨还是夏雨，淅沥沥下着。
水泥路上渐渐积水，向地势较低的区域泊泊流淌。
李丘泽透过纱门静静看着，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坐在旁边的马书记、刚递过来的硬黄。
大伯家的堂屋里这会儿坐满人，下面几个村的一把手，还有陪同一起过来的村干部。
“丘泽啊，前段时间是我们态度不好, 有些话说得可能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我们也是穷怕了，眼看这几十年，总算盼来一件能见大钱的好事，当时心思全掉钱眼里去了。”
“老陈说得对，你也是打小在小畈村长大的，看看我们这几个难兄难弟，村里是真没什么来钱的渠道，哪个村现在不是驮一屁股债？就说我们村好了，孤寡老人、残疾、得了病的人……这些根本没赚钱能力，一直要靠接济的人，就有一百多号，村里本身就入不敷出啊。”
“我们也知道，这个矿区一旦开发起来, 肯定能带动村上的经济，可我们也打听了一下, 又要修路, 又要搞各种基建，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估计得好几年才能见到效益。”
“你看你这边……”
早上大伯打电话给自己时，李丘泽就明白过来会面临什么局面，可是大伯的面子不能不给。
这帮人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一改之前的态度和语气，决口不提什么“谈不拢就打官司”的话。
与蒋经理所属的开发公司那边的谈判，结束已经有几天，李丘泽其实都没想到这么快能收到钱，但对方就是给得这么急。
一千七百万。
原本自己如果态度强硬些，应该还能往上谈个几百万，不过后面王铭等人找到自己做工作，好说歹说，李丘泽想想便算了。
钱款前天一次性到账。
所以昨天李丘泽便将小畈村的一把手老卢喊了上来，还带着村长和老会计，与他们三人一起去银行做了交割。
给了三百万。
倒没算得那么具体。
按照协议五五开的话，肯定还是他们赚。毕竟村里那片荒山在李丘泽所承包下来的整条山脉中的占比，肯定达不到三分之一的规模，五分之一都没有。
这不, 眼前这些人得到消息，今儿个麻利赶上来，还架着他们的老领导。
李丘泽知道大伯也是没办法, 人来了，总不能轰出去吧？
请他们肯定不带走的。
耳边各种劝说还在继续，提完孤寡老人，又开始提留守儿童。
李丘泽将夹在指缝中的硬黄点燃，慢悠悠嗦着，一根烟嗦完，在满屋人的视线中起身走到门口，推开网纱门，将烟头扔向院角的垃圾桶，没中，掉在旁边地上，轻微呲响后，瞬间被雨水浸灭。
“好啦，别再说了，你们四家，每家一百万，今天礼拜天，明天过来找我。”
说完，李丘泽也没找把雨伞，顶着淅沥沥的小雨，冲向停在路旁的越野车。
……
消息传得满天飞，李丘泽承包荒山，不到两个月，狂赚上千万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他和父母想到一块去了——赶紧闪人。
这并非什么好事。
即便一切都是正规操作，但在他们这个人均月收入不破千的十八线小县城，你突然个把月狂入上千万，这就是原罪。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去淡化。
他人如果还待在家里，将毫无益处。
所以今天，他告别父母和亲戚，独自驱车驶离县城，一路高速，返回台市。
一千七百万只剩下八百万。
因为昨天又支付了一百二十三万的卖房款，就是医药公司那个场地。
给了刘志红十五万，当然，没交他手上。
据二姑夫说还完债的话，还能余下八九万，打算全部投进幼儿园。
强行留给父母五十万。
这不都答应要给他们买车吗？驾校那边的名已经给他们报过，老妈最近常抽空过去学。后面买车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李丘泽不知道的是，他早上刚走，中午的时候，江海松那边拎着两瓶五粮液，来到了梅芳超市。
小店里面一角，折叠桌撑起来，上面放着一份大盆菜。
“这怎么好意思啊，我再去炒两个菜吧。”
“嫂子，别！你要这样我可走了。”江海松赶紧制止，“这不挺好的么，鸡块炖土豆，里面还这么多配菜。”
郑梅芳还是感觉不好意思，主要对方踩着点到的，刚好她饭菜出锅，外面不是好多玩纸牌的人么，店里厨房简陋，人多烧不出什么好菜，平时都是这样一锅乱炖。
“拿包酒鬼花生和兰花豆过来吧。”李振林说，见江海松态度坚决，他也不是虚头巴脑的性格。
“诶，这个好！”江海松大笑。
郑梅芳没上桌，去到外面与一帮老人和小孩打成一片，店内两个酒麻木边喝边聊，很自然而然就聊到矿山的事情。
“还真是丘泽啊。”江海松瞪眼道，他得到的消息，只知道小畈村有个姓李的年轻人中了头彩，没到指名道姓的程度。
然后他就和媳妇儿一寻思，小畈村，姓李，年轻人……这三个条件要素一叠加，脑子里很容易就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恰好，他们都知道，李丘泽一阵儿在家。
江海松原本早就想过来走动走动，这回还是媳妇儿亲自发的话，让他过来打听一下，焉有不屁颠屁颠跑过来的道理？
“臭小子走狗屎运罢了。”李振林淡淡一笑。
“还是有财路啊，”江海松感慨，“那山生在那边这么多年，怎么别人就没发这个财？不光有财路，说到底还是有本事，敢闯敢干，钱这东西就怵这种人。”
俩人喝得好，聊得也好，当真是两个酒麻木无疑，江海松拎来的两瓶五粮液，掰扯掰扯，也就没了。
等喝完酒后，在李振林的力邀下，江海松还去参观了一下他们的新家，算是认个门，郑梅芳守店。
一圈逛下来，江海松也是啧啧不止，眼下他们整个县城，都不见得有几户人家有这样的日子。
反正他家是比不上的。
当然，你要说他让在清河郡买栋小别墅，这样装修起来，他也是有个财力的，只是没必要而已。
回到好客来饭店后，江海松第一时间向媳妇儿汇报了此行的收获。
二楼办公室中。
刚忙活完的王晴躺靠在沙发椅上，眼睑微启，瞥了他一眼：“这是喝了多少啊？”
“不多，四五两。”江海松嘿嘿笑道。
王晴信他才有鬼。
一番倾听后，王晴美目中光彩扭转：“说是有一千七百万，真的还是假的？”
“是这个数目没错，不过李丘泽那小子心到不黑，分了七百万出去，给那几个村了。”
王晴哦了一声，感慨道：“那也余下一千万啊。”
就感觉这小子也是有点邪门。
怎么他赚钱就这么容易呢？
回来搬个家都能狂赚一千万。
一千万呐！
他夫妻二人辛辛苦苦经营生意二十年，就算把那些用掉钱全算上，大概率都没赚到一千万。
而这小子只用了堪堪两个月。
还是顺带回家搬家赚的。
你说气不气人。
“老婆，你俩那约定……”江海松窃笑，心说这不就成了么。
杭州房价再怎么贵，一千万也够嚯嚯的吧。
“你觉得我现在让他买房子……”王晴思忖道，“写在小婉名下，他会买吗？”
“还要写在小婉名下？”江海松一副媳妇儿你不是这样的人的模样。
“你就问一下。”
“要我说真话？”
“废话！”王晴递给他一个大白眼。
“会。”
“噢？”王晴诧异，“会？”
江海松点点头：“据我的观察，李丘泽那小子不是掉钱袋子的人，他对小婉也是真心喜欢，只要你要求，他应该会照办。但我觉得现在没必要，现在要房子干嘛？小婉又住不了，别提放在那儿升值，那小子把这笔钱拿去投资，肯定升得更快。”
王晴托着下颌想了想，幽幽蹦出一句：“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