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地摊的事情,自从大家坐下来谈过之后,也就没什么波澜了。
各家重新做回老本行,公平竞争,李丘泽每天入账小几百,钱赚得不急不躁。
这几天,县里发生了一件顶大的事,就是放在全国来说,也是万众瞩目的事情。
2007年的高考,开始了。
十八线小县城里的孩子想要改变命运,读书无疑是最便捷的途径,李丘泽还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这样教导他,当时话说得更绝对——
“你将来想混得好,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
作为家庭无法给你提供太多帮助的农村孩子来说,这话也没毛病。
他上辈子没读什么书,果然混得不怎么样。
可惜啊,少年时候的他并不完全认同这句话,他是八十年代末出生的,成长到有自己的个性时,已经过了千禧年,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生活的环境比父辈们当年优渥太多了。
用尚未成熟的眼光去看待社会,似乎遍地都是机会,脑子里整天做着自认契合逻辑的白日梦。
心里甚至叛逆的想着:谁说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我偏要不走寻常路。
这时美特斯邦威的广告词不就是这句话么?
周董代言的,他的偶像啊。
看,偶像都这么说了。
当然,这口锅肯定不能让人家周董来背,这么一提,只是想说明,少年人心智还不成熟,周遭的一切可能都会对其造成影响。
年轻的我们,往往自视甚高,做出了一些过于重要的抉择。
遗憾,也就是这么产生的。
所以他为什么心心念念去读书,没机会都要创造机会?
其实心里一直有个执念。
想要弥补这份遗憾。
比起大多数孩子们来说,家长显然更重视高考,因为他们已经遗憾过,吃过没读书的苦头,深知“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的真理性。
县里不少商业楼外面,都挂起了大红色的横幅。
“预祝我县莘莘学子高考中第!”
“春播秋收十二载,一朝收获终有成!”
“祝我县学子鱼跃龙门成英才,愿我县新秀展翅凌云惊寰宇!”
诸如此类的。
饱含着上一辈的殷殷期盼。
“行啦,别看了,喏。”
马路牙子上,张杆盯着对面商场外面挂着的横幅,表情愤怒,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气性。
李丘泽递过去一只“大头”雪糕。
冰激凌的造型,下面是甜筒,上面奶油凝结的雪块,足有台球那么大,圆滚滚的,裹着一层巧克力。
记得读初中时卖五毛,现在涨到一块,不过对比日后的钟雪糕之流,依然实惠得不像话。
他就想不通了,一只雪糕怎么能卖到六十八?里面放了冬虫夏草么,关键他找过也没找到啊。
还是说学人家奢侈品赚智商税?
那他就没话说了。
有些人确实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你让他去吃三块钱的巧乐兹,他会感觉高贵的人格遭到玷污,灵魂层次都被拉低了。
“我就是不爽。”
张杆啃了口大头,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冯涛那个鳖孙,咱俩现在也坐在考场里面了。”
“那就能考上?”
张杆:“……”
考上是不可能考上的,早年学的那点东西,还给老师还有附赠品。
“起码能感受一下啊。”张杆梗着脖子道,“管它考没考上,考完至少是个高中毕业生,咱俩现在算个啥?拉低了全国人民的教育水平。”
“噗。”李丘泽一口雪糕直接喷出来。
实在没想到这小子还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
看来没能感受到高考,确实让他怨念颇深。
“你这个心态,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噢。”
李丘泽感慨了一句,现在身在考场中的考生们,大部分肯定紧张得要死,一紧张嘛,多少会影响发挥。
而张杆这种人,刚好相反,最不怕事大,把他扔进考场中,平时考二百分,指不定能考出二百五。
“烦躁!走,泽哥,找点乐子去。”张杆拍拍屁股站起来。
李丘泽现在白天的时间很充裕,也就随他了。
俩人在街上晃悠一阵后,张杆钻进一条小巷子里,把他带到了一间游戏机室。
还未进门,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锤击声传出来,仿佛和那些按键有仇一样,伴随其中的还有各种游戏配音。
“来一斤啃!”
“猴啦,干爸的!”
“吾射,吾射……”
“哦多哦多哦多哦多……”
“裙下没东西!”
“呐呢?”
那叫一个激烈。
网吧在他们小县城出现的历史不长,也就几年,大概是《传奇》风靡全国的那会儿。
在这之前,像他们这种小县青年最大的乐趣,不外乎两个,溜旱冰和打游戏机。
相对于溜旱冰而言,打游戏机的娱乐成本更低,李丘泽读初中那会儿,没少照顾校外那家搞在民房里的游戏机室的生意。
“泽哥,这东西好赚呀。”刚进门,张杆指着门口摆成一排的四台小机子说。
这种机子叫水果机,与游戏机不同,投的不是游戏币,而是一圆的硬币。
此刻四个年龄各异的人,坐成一排,身后还有不少人围观。
四名玩家中,有个十三四的男孩,脑门上大汗淋漓,一把没中后,摸了摸裤兜,抖着手掏出五十块钱。
“再换五……换二十。”
老板坐得不远,拿一张五屉桌当收银台,漠无表情地将钱接过,换给他二十枚硬币。
李丘泽暗叹口气,如果他猜测没错,这钱应该是父母给的饭钱,或者学校要收的钱。
水果机害人不浅啊。
这玩意儿肯定不合规。
奈何这个年代很多管理还没跟上。
“泽哥,要不要玩玩?”张杆兴致勃勃地问。
“玩泥煤啊。”李丘泽没好气道。
这种水果机,你以为你在赌运气,殊不知老板早就在游戏模板上设置好了概率。
没几个比这更坑的东西。
“我没妹啊,要不换我姐?”
李丘泽:“……”
你姐迟早得被你坑死。
张杆嘿嘿一笑,他倒是巴不得泽哥能泡上他姐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以后既是兄弟,又是姐夫,亲上加亲。
作为张雅而言,她也不亏啊,泽哥明显是人中之龙嘛。
另外他还很确定,泽哥非常对老张的脾气。
你说这事如果能成多好。
张杆买了十块钱的游戏币,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嘴里不屑道:“一群渣渣。”
李丘泽都有点想捂脸。
那确实渣。
猫在里面玩游戏的,大多都是小萝卜头,你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你牛逼你还骄傲了?
“泽哥,97,98,2000?”张杆扭头问。
他们以前也一起玩过几次,张杆知道他的喜好,只对《拳皇》系列情有独钟。
也是时下游戏室最火的游戏。
除此之外,比较火爆点的有:《吞天食地·赤壁之战》、《恐龙快打》、《侍魂》。
“97吧。”
97拳皇无疑是最经典的。
这间游戏机室不算大,拢共也就十几台机子,97拳皇只有一台,俩人来到机子这边,已经被人占了。
如果是小萝卜头,张杆打算给几个币打发了,他们肯定也乐意,然而并不是。
位置上坐着两个人,正在对打,张杆瞅着其中一人的后脑勺,总感觉哪里不对,等走近看清侧脸后,差点没抡起拳头扑上去。
“冯涛!”
什么叫冤家路窄?
这就是。
他刚还在因为没走进高考考场耿耿于怀,内心郁结,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哪知道转眼就遇到了害他被开除的罪魁祸首。
一时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蓦然听到这个声音,冯涛扭头一看,不禁吓得一哆嗦。
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偶遇,而是这两个家伙故意来逮他的。
还哪有心思打游戏,蹭地一下站起,双手不自觉摆到身前,做出防御姿态:“你们想干嘛?”
他的同伴也跟着起身,见他这样的反应,同样一脸戒备。
“泽哥你别拉我呀,老子今天非得削他一顿!”
李丘泽有点无语,这小子还是那么冲动。
今天幸好他在,不然就张杆这小身板,一个人冲上去无异于送肉。
冯涛怂的也确实不是张杆,打过一次架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狠人。
李丘泽这家伙人高马大,实在太能打了,别说现在还多个张杆,就是没有,他俩估计也是白搭。
当初在学校食堂的那场架,这家伙硬生生踢飞了一块桌板,螺丝拧的桌板啊,你敢信?
事后一想,他整个人惊出一身冷汗,没伤筋动骨住进医院,算是菩萨保佑。
“不是跟你讲过么,现在也算出了社会的人,再打打闹闹像个小屁孩一样。实在不爽的话,换个玩法。”李丘泽望向张杆。
后者血气上头,脖子都红了,有些不解:“换啥玩法?”
“喏。”李丘泽向游戏机努了努嘴。
张杆一副“你开国际玩笑吧”的表情,他恨不得抽死对方,还和对方打游戏?
李丘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带点彩头嘛。”
张杆微微一怔。
诶?
要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啊,他对自己的拳皇水平相当自信,初中就开始玩了。
不然真要打起来,别的先不提,游戏室老板肯定不能答应。
能做这种买卖的人,一般都有点社会背景。
对面的冯涛也楞了楞,诧异望向李丘泽,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见他不像开玩笑,张杆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内心不禁窃笑。
跟我打拳皇?
还带彩头?
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