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范萦怀的一息功走的是北方内功的路子,那方轻烟的内功属于南方的练功法门,两者只见颇为不同。
一息功讲究的是让内力在大周天小周天内运行得越快,内力自然增加得越多,练功诀窍在于勤,在于坚持,注重大周天所得的内力;而方轻烟所习的内功名叫百川功,取义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南方的内力通常将每条经脉比作小川,丹田比作大海,修炼每一条经脉上的内力,然后一一汇聚道丹田内储存起来,注重小周天。
因此江湖上总有传言,小周天内的任督二脉偿若打通后,内息无时不刻地在两条经脉间流转声声不息,内力也就不断增加,可说永无止境,只不过打通任督二脉,只有在内力到达一定的境界后,才会自然而然地被打通。
少林寺秘藏经书中,有两本经书可以看做这两种内力修习的代表,一本是《易筋经》,一本是《洗髓经》,前者近乎南方的练功之法,后者则是北方修炼内功的巅峰。
这两种练功法门可说是截然不同,再加上武林规矩所限,因此从未有人学了南方内功修炼方法后,又学了北方内功修炼的路子,除此以外,这中间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门槛,那就是先入为主的成见。
北方人看不起南方人修炼内功的办法,认为从小周天练起,不免有些舍本逐末,毕竟大周天的正经和奇经才是正道,而南方人又认定北方人顽固不化,不懂变通,一个劲地苦练,让内功进境极缓,只不过双方练到一定地步后,内力修为都差不多,因此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两种练功法门各有所长,并非谁不如谁。
伏缨一听方轻烟所言,心中立刻霍霍而动,自己虽然已经跟着师父范萦怀学习了一息功,偿若再跟着方轻烟学了百川功,那自己岂非能够集两家内力之长?他当即答应下来。
方轻烟的年纪也不小了,和范萦怀年纪相当,都已经七十多岁,但方轻烟看起来稍微年轻些,这两人一老一少正说得你情我愿时,方轻烟忽然说道:“你外公来了,别跟他提我的事!我有机会就来教你。”
说完,方轻烟走出屋外,伏缨内力和方轻烟相差极远,听力自然也是相差极远,他等方轻烟走后又等了很久,才听到陆老先生开门走进院子的声音。
伏缨迎了出去,见陆老先生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连忙问道:“外公,发生了什么事?”
陆老先生道:“咱们私塾就要完啦。”
伏缨讶然问道:“为什么?”
陆老先生道:“那些没来的学生原来是另投了别的师傅,在咱们陆家寨不远的赵圩子,赵大财主找来一位武夫开办了一个武场,既能叫人读书写字,又能教他们武艺,还宣扬孩子们跟着他学,此后文武双全,就算不能中举,也能习得一身本事,学费收得也不高,所以很多人都跑到他那边去学了。”
伏缨问道:“那咱们也教他们武功不就行了?”
陆老先生苦笑道:“我一介书生,哪里会什么武功,唉,剩下的几名学生也起了到武场去学的念头,没有了学生,咱们武场不就完了么?”
伏缨说不出话来,他想了想,问道:“咱们少收点钱不就得了?”
陆老先生摇了摇头:“我收的束本就不多,而武场为了多招人,拜师金收得极低,全靠赵大财主在背后支持,否则定然办不下去,我听说先是赵大财主找来的此人,本意是想只教自己的孩子,但后来想着说不定能靠这个分担下自己的花销,便用这种手段先拉拢学生,以后再慢慢涨钱,听说附近的两三家私塾都因为武场办不下去了。”
伏缨当然想不到一个像赵大财主的人为何还会贪这点银子,他想教自己的儿子就教便了,何用将其他人也招过去呢?他当然不明白,世人之贪财,那就如同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了。
方管家做好饭,陆老先生破天荒地喝了些闷酒,早早地就睡下了。
这点正合方轻烟和伏缨所愿,两人在这里再无人打扰,方轻烟便开始指点伏缨学习他的百川功,以增内力修为。
百川功和一息功所需训练的经脉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内力流向不同,而伏缨对于经脉穴位都已经熟稔,所以学起来就简单多了,方轻烟指点他引导内力流入丹田要穴,然后又将丹田穴中的内力搬运出来,散入百川,在百川中游走一番后再回归丹田,这么来回修炼,丹田中的内力会越积越厚,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再引导丹田中的内力冲击小周天任督二脉之间的障碍,就能达到大乘之境。
说来简单,伏缨对经脉穴位也十分熟稔,但范萦怀教导他的内力修习的办法有了先入为主的习惯,想要扭转习惯,所费的艰辛可不谓不少,但好在他年幼,对新鲜的事物接纳起来比大人要方便些,就像小孩子说惯了汉语,再说西域话,虽然别扭,但学起来比大人要容易些。
两人折腾到天光大亮,伏缨才掌握了一些诀窍,但也没时间习练了,方轻烟知道陆老先生起得早,怕他发觉两人之间的事,便匆匆出去做早饭去了。
伏缨折腾一宿,疲惫不堪,方轻烟走后,他倒头就睡,似乎睡了还没有片刻,就被陆老先生喊起去吃饭,吃完饭后还要去读书习字。
看着陆老先生早起后脸上颓唐之色一扫而光,他问道:“不是说私塾教不下去了么?怎么还要去读书习字?”
陆老先生道:“毕竟学生还没走完,只要还有一个学生,我都要教下去。”
伏缨想偷个懒都不行,只好穿衣起床,他听到陆老先生的话,心中苦笑,看来私塾会一直教下去,因为他至少还会有自己这个学生。
到了讲课时,除了伏缨外,前来的学生只有四人,看来照这样下去,陆老先生的私塾最后只会剩下伏缨一人。
白天读书,晚上跟着老仆方轻烟学习百川功,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月。
在这个月里,陆老先生的学生终于全都转去了武场学习,陆老先生门下的学生只剩下伏缨一人,伏缨显然能看得出他的心灰意懒,不知他是出于那名分上的祖孙之情,还是真的在信守仅剩一个学生也要教下去的承诺,每日照常开课,只不过偌大的学堂,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人。
这天晚上,方轻烟告诉他百川功的基本功他已经学会,至于他究竟能练到什么地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一点倒有些不同于一息功,一息功是勤勉一分,则有一分的好处,若是一连几日不练,功夫还会倒退,但百川功更像是一种顿悟,通过坚持不懈地习练,内力有时会止步不前,又是又会出现突如其来的增长。
说到底,还是要多加习练罢了。
此后几日,方轻烟便不再到伏缨屋里去,任由伏缨自己修炼,方轻烟告诉他,这叫做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伏缨算了算,自从范萦怀离开自己已经近四个月,天气越来越冷,距离春节不过十多日,却始终不见范萦怀出现,他不免为范萦怀担忧起来,偿若范萦怀出了什么事,自己岂非变成金手门最后的弟子?可是师父还没有教自己轻功和偷盗的本事,自己又算什么金手门的弟子?
临近年关,伏风和陆凤娇又从伏家村过来一趟,给陆老先生和伏缨带来不少年货,在此期间,伏风又多次进山,前后收获不少,足够他们过个肥年的了,而陆凤娇的肚子微隆,看来是有了身孕,通过伏风和陆老先生的谈话也证实了这点,伏风对陆凤娇更是关怀备至,当然,他对伏缨也十分关心,只不过一个人的关心分成两份,就不免少了一半。
陆凤娇对伏缨的态度不好不坏,让伏缨有些捉摸不透,不过他心里明白,偿若这个后母再给爹生个弟弟,自己所能剩下的关怀会更少,隐隐约约间,他明白了陆凤娇对自己不好的原因。
伏风对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嘱托了他几句,让他好生听陆老先生的话,几个月不见,父子之间似乎产生了些许隔阂,这当然都是陆凤娇在这段时间吹枕边风吹出来的结果。
陆老先生将私塾被迫关门的事告诉了两人,伏风道:“不开便不开了吧,开春后,趁孩子出生前,我再到山中多打些猎物来补贴家用,这次我带来的财物也足够你们爷俩过到明年夏季的。”
陆老先生道:“倒不是这个问题,我也有些积蓄,不用你们帮衬也能过活,只不过忽然没了事情做,心中感到空落落的罢了。”
这次伏风和陆凤娇在陆老先生这里过了夜,似乎是怕陆凤娇有孕之身舟车劳顿,尽管如此,伏缨也没和父亲说上几句话,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自己能跟他说这个后娘对自己如何如何不好么?
翌日吃了午饭,伏风和陆凤娇就坐着马车回去了。
两人走后,陆老先生找来伏缨说话:“咱们是一家人,很多事也就不用遮遮掩掩,咱们私塾就你一个学生,说出去也是个笑话,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想到武场去学文习武?你若是要去,我便送你过去,赵圩子离咱们陆家寨也不远。”
伏缨摇了摇头:“我不去。”
陆老先生问道:“为什么?”
伏缨肚子里想着,自己若是去了哪里,说不定会和范萦怀失之交臂,他要是找不到自己这个徒儿怎么办?但他口中却说道:“我不想练武,只要跟着外公读好书就行了。”
陆老先生看了看屋外,说道:“也好,反正天这么冷,每日到赵圩子也受冻,到了明年春暖花开时,你若是改了主意,我再送你去便了。”话是这么说,他的语气中还是不免带着落寞之意。
当天晚上,伏缨正在床上打坐修炼内力,他屋子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就像被风吹开一般,天冷了,伏缨晚上关门都上了闩,他不明白门怎么还会开,他起身准备去关门,忽然发现屋内多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个人影带着笑意问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的修炼没有偷懒吧?”
伏缨又惊又喜,是他师父范萦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