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势,凤麟洲的核心地带。
不过现在这里却是大战之后的乱世景象。
在道门亲自下场之前,相府已经与尊攘派大战过一场,上一任摄政关白丰臣秀继就是在亲征尊攘派的途中意外身亡,否则堂堂摄政关白也不是那么好刺杀的。
丰臣秀继意外身死之后,相府不得不仓促撤军,随即就因为继承人的问题陷入到内斗之中,于是相府由攻势转入守势。甚至因为内乱的缘故,自家大本营秀京都被尊攘派渗透得千疮百孔。
作为战场的伊势,可谓横尸遍野。
秩序的缺失,使得盗匪横行。
又因为凤麟洲的特殊性,活人尚且会因为怨气变为鬼神妖怪之流,更何况是死人?故而如今的伊势鬼魅丛生,仿佛是一座地上鬼国,十分可怕。
鬼神们又反过来影响活人,使得活人中出现种种异变,许多人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心底已经有暗鬼悄然生出,只待机会成熟,就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终让人化为鬼神妖物。
这也就是知命教暂时没有发展到凤麟洲,如果有知命教,用不了几年,亡灵大军就要席卷整个凤麟洲。
在这一点上,双方都有着相当默契,无论是天门的神官,还是阴阳道的阴阳师,都进入伊势开始驱魔。
正因为如此,清微真人才会派遣土御门的阴阳师充当使者,有阴阳师的身份作为掩护,哪怕是伊势神宫,起初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只可惜土御门阴阳师因为自己的问题,最终功亏一篑,在返回途中还暴露了踪迹,引起了伊势神宫的警惕,给后来之人留下极大隐患。
求仁得仁,最终土御门家族被清微真人下了不堪大用的评价。
在道门内部,这是个十分严厉的评价,被打上这个标签之后,以后再想更进一步,那是千难万难。可想而知,平定叛乱之后,有些人会有一飞冲天,有些人会被清算,而被清微真人评价为“不堪大用”的土御门家族,虽然不会被清算,但要靠边站了。
不过因为鬼魅太多了,伊势神宫不能因为此事就禁止阴阳师进入伊势。
齐玄素装扮成一名不属于阴阳寮的阴阳师,以驱魔的名义来到了伊势的度会郡。
所谓不属于阴阳寮的阴阳师,类似于道门的游方道士,空有道士身份,却没有收入,只能自谋生计,可以混江湖,也可以给人看风水、看相、算命、捉鬼、驱邪,算是齐玄素的老本行,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同样是阴阳师,土御门家族是阴阳寮内最大的派系,其祖上并不姓土御门,而是姓安倍,祖先是大阴阳师晴明,师从贺茂家族。曾经使用“八咫镜”击伤玉藻前的大阴阳师泰亲也是出身于安倍家族。
大阴阳师晴明成名时,堪称凤麟洲第一人,他有一位宿敌,名叫道满。不属于贺茂或者安倍两家之中的任何一方,而是游荡于民间的播磨流阴阳师。当时大阴阳师清明支持关白,大阴阳师道满则站在清明的对立面,两人各为其主,多次斗法,最终道满不敌晴明,被凤麟洲朝廷流放到了播磨,在流放途中,道满广收弟子,流传甚广,这就是播磨流的由来。
所谓播磨流,有些类似于正一道中的茅山一脉。大真人府在一段时间里曾经用过“正一三山”嫡血字辈谱,这里的三山就是云锦山、阁皂山、茅山。不过后来阁皂道分裂,几乎毁于一旦,后来更是被玄圣划入了全真道,茅山衰弱,主要在民间活动,在道门上层几乎没有存在感。如今的正一道已经不讲什么正一三山了,只讲西江第一家。正一道只有一座山,就是云锦山。
许多游方道士和阴阳先生都是出自茅山一脉,主要扎根民间,很接地气。严格说起来,齐玄素的师父齐浩然加入正一道后,不姓张,自然不是云锦山一脉,又不是女子,也不算慈航一脉,好像就是算在茅山一脉。
齐玄素算是半个茅山传人,再加上游方道士的经历,自然是以播磨流阴阳师的身份进入伊势。
其实齐玄素很不喜欢凤麟洲的服饰。
万幸经过道门近百年的熏陶,凤麟洲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中原化,别管尊攘派怎么叫喊,心慕天朝王化是大势所趋,“慕强”两个字几乎是刻在了凤麟洲每一个人的骨子里。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吃穿用度,都以效仿中原为荣。越是中原化,越能证明家资富足。就连丰臣秀茂,都摒弃了传统的月代头,还有丰臣千代,干脆就是女道士打扮。
木屐是中原人发明的,不过大多数中原人很早前就放弃了木屐,一直只在凤麟洲大规模流传。当中原的新风吹进凤麟洲后,凤麟洲的很多人也摒弃了这种传统,换上了靴子或者鞋子。
如今凤麟洲最流行的服饰就是道袍和云履,大名、藩主、公卿们们因为身份的缘故,不好直接穿道袍,平民百姓们穿不起,最适合不上不下的层级,如阴阳师、武士、富商等等。这也加大了辨认中原人和凤麟洲人的难度,桂善幸等人行刺清微真人的时候,个个都是中原人的打扮。
此时齐玄素就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磨损严重的翘头靴子,又戴了一顶不伦不类的阴阳师高冠,唯一保存完好的就是手中折扇。
这身打扮一看就是那种破落户,祖上有家产有身份,如今家道中落,还死守着祖上荣光不放,穿着打扮都努力向体面人靠拢,拿捏着贵族的架子,可又遮掩不住那份穷酸,再配合上播磨流阴阳师的身份,在混乱的伊势十分不起眼,几乎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相反,土御门的阴阳师们好日子过久了,身上那股富贵气遮掩不住,最终被天门发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齐玄素独自行走在一处战场遗址中,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死尸、折断的旗帜、残破的兵器、觅食的野狗。
齐玄素并没有带林灵素。
虽然他有一百万的额度,但没有用到林灵素的身上。
首先,这一百万的额度是属于齐玄素和张月鹿两个人的,不是一人五十万,而是一百万由两个人商量着来,齐玄素想要私用公款,张月鹿大概率不会同意,张月鹿可不是齐玄素的附庸,不会事事由着齐玄素胡来。而且公款不是那么容易挪用的,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那就是毁掉前途的弥天大祸。
其次,想要在短时间内拿出大量的“返魂香”,除了道门之外,只有七宝坊才能做到,齐玄素如今远在凤麟洲,联系不上七娘,有钱也没地方买。
最后,齐玄素总不能一直止步不前,都是三品幽逸道士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家子气,要打开格局,尤其是在觉悟上,还是有相当进步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颗弹丸朝着齐玄素激射而来。
齐玄素能早早躲开,不过他不想暴露修为,所以只是微不可查地偏了下头,让弹丸擦着自己的脸颊过去,就好像是对方打歪了,而不是他避开了。
齐玄素望向弹丸射来的方向,一个足轻打扮的男人端着一把鸟铳,从藏身处站起身来,用铳口对准了齐玄素。
因为他身上的甲胄破损严重,背后的旗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所以齐玄素看不出他到底是哪个大名的人。
齐玄素举起手中的折扇指向对方,以“他心通”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端着鸟铳的足轻皱了皱眉,反问道:“你是谁?是相府的人?还是朝廷的人?”
齐玄素道:“我既不是相府的人,也不是朝廷的人,我只是个阴阳师。”
足轻冷笑一声:“神宫已经宣布阴阳道是淫祠邪教,你既然是阴阳师,那就是相府的人。”
话音未落,足轻毫不犹豫地击发了鸟铳。
齐玄素又是“堪堪”躲过,见四周无人,不想再跟这个足轻浪费时间,手中折扇一点,这个足轻的眉心位置出现了一个血洞,整个人向后倒去。
正当齐玄素打算离去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这个足轻的额头伤口中涌出滚滚黑气,人头直接脱离身体飞起,张着血盆大口,朝着齐玄素扑来。
齐玄素只觉得腥臭扑鼻,隔空一拳。
拳意汹涌,直接将这人头打成一滩血肉浆糊,四散飞溅。
齐玄素来到无头尸体跟前,开启“阴阳眼”和“望气术”,大概检查了一遍,再结合这几天恶补的阴阳师常识,大致可以判定,刚才那个东西应该是“飞头蛮”,属于众多鬼怪中的一种。平常附身宿主,趁着宿主睡觉时,驱使人头脱离身体。在被其附身七天后,宿主会化作枯骨而死。
这个足轻已经被飞头蛮附体而不自知,就算齐玄素不杀他,也活不长了。
齐玄素自语道:“凤麟洲这地方还真是邪性,大妖们死而不僵,人会变成妖怪,这分明是一块不祥之地。”
说罢,齐玄素以方士手段画了个最简单的火符,将尸体烧成灰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