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真人的议事结束了,几位副堂主的闲谈也告一段落,大家依次去见清微真人。
齐玄素见到清微真人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清微真人坐在书案后,还是老样子,也许是狐族血脉的缘故,总给人带着几分笑意的感觉。
当齐玄素进来的时候,清微真人正在看公文。
这里面也有讲究,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上司说“稍等一下”,那就是真有急事,没什么问题,安心等着就是。可如果上司什么都不说,头也不抬,只是看公文,那就是要表达一种态度了,不满是显而易见的,足以让下属们如坐针毡。
清微真人没有埋头看公文,迅速将公文看完,提笔批示之后,便抬头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将陆玉婷等人整理的概述递到清微真人的书案上,说道:“掌军真人,这是昨晚突击审讯的结果。”
清微真人翻开粗略扫了几眼,问道:“你怎么看?”
齐玄素早已打好了腹稿,回答道:“走私之事已经确凿无疑,不过是否存在倒卖军需,尚且存疑。这些人都是听令行事,不过是整个走私环节的其中一环而已,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关键还是要看江南道府那边。”
清微真人点了点头,将这份概略放在一旁,说道:“那就先把这些人暂且收押,等江南道府的结果。”
齐玄素终于看出几分端倪,清微真人对这个案子并不如何上心,如果是清微真人一手策划主导,那么清微真人此时应该是强令齐玄素加紧审讯,继续挖出更多内幕才对。可此时清微真人只是说了一句暂且收押,根本没提后续的事情,倒像是清微真人有意高举轻放,不知情的,还以为清微真人打算对张拘全网开一面。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之所以会转到行营这边,不是清微真人主动要求的,而是其他人有意为之,只要清微真人接手了这个案子,别人下意识地会认为是清微真人主使策划了此事,就好似黄泥落在了裤裆里,最终的反击也会落在清微真人的身上。
齐玄素应了一声,说道:“我这就把他们押送到行营。”
清微真人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齐玄素道:“没有了。”
清微真人点了点头:“这只是个突发事件,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那些山神野神上面,这是大事,你要多与张副堂主商量,不要一个人拿主意。”
齐玄素脸色一肃:“喏。”
清微真人示意齐玄素可以走了。
齐玄素退出清微真人的签押房,深感此行不虚。他要还不明白清微真人是什么意思,那么他也不必混了。
离开清微真人的大帐后,齐玄素直接去了张月鹿的住处,结果刚到门口,被沐妗给拦了下来。
沐妗不怕齐玄素,理直气壮道:“齐副堂主,就算你与张副堂主关系好,也没有不通报一声就愣往里头闯的道理,这么多人看着呢。”
齐玄素不跟她计较:“那就请你快去通报,我在这里等着。”便在这时,张月鹿已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问道:“有结果了?”
“进去说。”齐玄素说道。
沐妗此时便不再拦路了,她也没有恶意,主要是为了保护张月鹿的名声,不管怎么说,两人还没正式结为道侣,太过老夫老妻也是不像话的。
进到帐中,齐玄素将面见清微真人的经过说了一遍:“我认为清微真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并不想深究此事,比较敷衍。最起码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掀起第三次江南大案。”
张月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齐玄素问道:“天师他老人家怎么说?”
张月鹿叹道:“自古天意高难问。关于这件事,我只能向天师汇报,天师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其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好再问。”
虽然天师和张月鹿在名义上是祖孙,但感情基础十分薄弱,并非那种自小被爷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孙女,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撒娇。平常的时候也就罢了,涉及到这种正事,就得守规矩。
齐玄素道:“看来我们只能把清微真人的意思传达给天师,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
张月鹿也不再说什么。两人能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接下来,两人又谈论了关于招纳各路山神的事情,毕竟这才是他们的本职,不管清微真人能否继续做掌军真人,整个战略大方向应该是不会变的,正如清微真人所说,这是一件大事。
只是此事的后续走向还是大大出乎了齐玄素和张月鹿的意料。
就在三天后,江南道府传来了消息。
不过这个消息与是否倒卖军需无关,而是张拘全出事了。
齐玄素从张月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张拘全不是已经出事了吗?”
张月鹿道:“张拘全死了。”
齐玄素吃了一惊:“死了?!”
“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十分震惊。”张月鹿道,“张拘全被控制后,陆玉书把他转移到了钱塘府,在那里对他进行审问。李长歌抵达江南后,又把他转移到怀南府。但是昨天夜里,张拘全自杀了。”
齐玄素再次惊了一下:“自杀?”
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张拘全的案子影响很大,可只要他的贪墨、走私数目不是太过夸张,一般罪不至死,私德问题反而是影响最小的,自古至今,没听说谁是因为玩女人太多被处死的。如果只是涉案十几万太平钱,大概就是被免职,继续做个九品道士不成问题,大不了后半生避世隐居,做个清净野人。再不济,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写一写,把那些香艳之事都写上去,说不定又是一本奇书。
张月鹿道:“北辰堂和风宪堂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是自杀,但是我觉得很多疑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管他是不是自杀,很多线索都断了,案子很难再深挖下去了。”
齐玄素很早就明白一件事,道门的权力斗争异常残酷,通常以一方死亡为结束。而张拘全之死则透露出到此为止的讯号。
有句话叫作“拔出萝卜带出泥”,当初紫仙山的一个主事,生生牵扯出了第二次江南大案。那还只是一个主事而已,这次可是一个副府主,不知要扯出多少人,就是让整个江南道府塌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在这个时候,就要壮士断腕了。
只是不知道是哪方出手,是清微真人这边出手了?还是天师那边出手了?
同时,齐玄素也不免感叹人生之无常,就在一个月前,这位张副府主还过着皇帝一般的生活,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高功法师,说不定还参加了天师亲自主持的上元节庆典,可就在短短一个月后,身败名裂,万事成空。
齐玄素问道:“不谈继续深挖,只说张拘全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吗?”
张月鹿摇头道:“像这种大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查清楚,除非是张拘全破罐子破摔自己主动坦白,问什么就说什么,扯上谁就供出谁。可张拘全有这个胆子吗?就算张拘全有这个胆子,他本人还是心存幻想,想着正一道会死保他,所以始终没有开口。”
齐玄素道:“既然他心存幻想,那就更不会自杀了,一般只有走投无路之人才会自杀。”
张月鹿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这几天一直通过白师姐关注着这个案子,根据白师姐所说,关于那些私德问题,张拘全通通认了,只是关于贪墨和走私,始终抵死不认,不仅不认,态度还比较嚣张,据说跟陆玉书对骂了一场,这可不像个一心求死的人。”
齐玄素又问道:“张拘全是怎么死的?自爆丹田?刀剑火铳?”
张月鹿道:“被抓之后,须弥物和各种随身之物都会被收走,也会以符箓封住修为,你说的这两种方法都不可行。他是服毒而死,而且是仿制的‘奢比尸毒’,只要一点就能致人死地,便于隐藏,比如藏在指甲里,或是牙缝里,都很难排查。”
齐玄素对这种毒印象深刻,当初“圣无忧”中了这种毒,虽然没死,但被折腾得够呛,最后还是七娘亲自出手才得以化解。
齐玄素道:“负责看守之人恐怕要被问责。”
张月鹿道:“关于这一点,据说李长歌已经递交了辞呈。不过上面批不批,还要看后续。”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青霄,你说会不会是李永言动的手?他可是李家本家出身,与清微真人一体。还有,北辰堂九个副堂主,最少有五个在玉京,包括首席和次席,可清微真人偏偏派了李永言这个排名最末的代副堂主。”
张月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起初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之所以派李长歌过去,是怕其他人顶不住张家的压力,清微真人放心不下,同时又是大功一件。现在看来,清微真人的确是放心不下,只是此放心不下非彼放心不下。”
她顿了一下:“不过这都是你我之间的揣测之言,真相到底如何,现在还言之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