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们应该如何回函?”参将问道。
秦无病向后靠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说道:“致西凉总督府:久视四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来函敬悉,我部决遵来函于雍州西戈壁废弃千户所进行整军,清查内外,并愿意随时接受调查。清查之具体结果,另外去函告知。西凉都护府副都护秦无病。”
参将快速记下,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转身离开签押房,去给西凉总督府回函。
随着世道发展,这种公文往来,许多时候不再由人力送达,六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已经成为过去,而是变为隔空传书。
最早是与飞鸽传书类似的飞剑传书,后来摒弃了飞剑,只需要一个小型的符箓法阵,便可进行传送文书。
道门将这种符箓法阵称之为“迅符阵”,每个“讯符阵”都能够连接多个“讯符阵”,并且以不同的符箓进行区别编号,传书时可以根据编号自由选择要传书的对象。
唯一的不足就是“讯符阵”造价不菲,高达数万太平钱,无法大规模配备,放眼整个朝廷,黑衣人普及到游击一级,青鸾卫普及到千户所一级,地方衙门普及到府一级,县一级还是用人力传书,不过从县城到府城短则半天,长则两三天,人力送达也足够了。
至于为何不用子母符替代“讯符阵”,原因很多。第一,子母符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讯符阵”可以重复使用。第二,口说无凭,要白纸黑字为凭,防止日后相互推诿,也避免给别人背黑锅,明明白白的公文手令必不可少,所以“讯符阵”不可能被子母符替代。
在参将离开之后,秦无病取出一张子母符,捏在两指之间,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自己的前途和朋友之义,哪个更重要一些?
有句老话,官场之中无朋友。
可战场上却是有袍泽兄弟的。官场上可以不相信同僚,可战场上却不能不相信自己的袍泽。
秦无病盯着手中的子母符,眉头皱起,最终还是以自身真气点燃了这道子母符。
片刻后,子母符化作一片光焰,投映出上官敬的半身虚影。
“有事?”天罡堂道士与朝廷的武官有许多相似之处,都不大喜欢寒暄客套,尤其是上官敬这种刚刚从边关战场回来之人。
秦无病也不在意,笑道:“你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不是什么仙子,如果没事,我才懒得跟你说话。”
上官敬笑了一声:“那就说事。”
秦无病问道:“你到哪了?”
上官敬没有多想,回答道:“正停靠在措温布,补充水气。”
秦无病又问道:“你有好些时候没回玉京了吧?”
“是有些日子没回去了,不过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上官敬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就算玉京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是你先得到消息。”
“那也难说。”秦无病道,“风起于青萍之末,等到化作足以翻船的大风大浪的时候,就太晚了。”
上官敬沉默了,他从秦无病的话语中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秦无病轻声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停下来休整。”
“什么意思?”上官敬立刻问道。
秦无病答非所问道:“我劝你一句,小心行事,哪怕没有寸功,也不要酿成大错。”
上官敬不是傻子,已经听出了秦无病的话外之音,盯着秦无病,脸色凝重。
秦无病却是避开了上官敬的视线,说道:“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你我十余年的故交,我这才豁出去提醒你一句,有人打了招呼,让我停下来抓内鬼。”
“谁?”上官敬的眼中闪着光。
秦无病淡淡道:“到了这个时候,这还重要吗?你就不要问了。”
“是西域都护府?还是内阁?”上官敬单刀直进。
秦无病沉吟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不是面对金帐汗国的战场,这里头的水比措温布还要深。”
上官敬轻声说道:“我不要你涉水,我也不要你在岸上拉我一把,我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提个醒。”
秦无病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那我就告诉你,是西凉总督府和北辰堂。”
上官敬沉默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说了,我总算没有失去你这个朋友。”
秦无病生出许多感触:“你我都是久在樊笼之人,应该明白,我们所在的位置,不存在什么意气用事和冲冠一怒,上头一纸公文压下来,我们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我能做的也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你若能退,还是先退。”
上官敬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想退,又能退到哪里去?退到玉京吗?”
秦无病语气沉重:“事情已经洞若观火,什么报复隐秘结社,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太平道要借着此事大做文章,要压服两道,再推举出一位李姓大掌教,他们甚至想让大掌教也像皇位那样世袭传承。谁挡了太平道的路,太平道就要碾死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你和我都挡不住。”
上官敬沉默了。
秦无病的声调低沉下来:“哪怕是退到玉京,丢了这个副堂主
之位,总要好过丢了性命。”
……
齐玄素来到“客栈”的二楼,来到秦湘的房间外,轻轻敲门。
“你……还好吧?”秦湘打开门,上下打量着齐玄素,看他是不是缺胳膊少腿。
齐玄素道:“还好,有惊无险。”
“进来说话。”秦湘把齐玄素让了进来,正要关门,却被齐玄素抬手止住。
秦湘疑惑地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解释道:“开着吧,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秦湘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没好气道:“你这人……现在不是理学当道的世道了!”
齐玄素笑了笑,没有反驳,却也没有打算关门。
两人就这样敞着门,相对而坐,秦湘道:“我没想到小郡王会把你请来。不过你既然来了,我正好要谢谢你,你想要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居高临下,不过齐玄素不觉得冒犯,他并不认为这个有点傻气的县主是故意为之。
齐玄素也没有十分大气地拒绝,而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太平钱。”
秦湘并非假客套,立刻问道:“多少合适?”
齐玄素估算了下自己的身家,还剩下八百太平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个小县主也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干脆要个二百太平钱,凑个整数。对于一位县主来说,二百太平钱应该不算太多。
于是齐玄素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千太平钱?”秦湘暗暗松了一口气,神色轻松,“倒是不多,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客气的。”
齐玄素只觉得自己的两根手指有些僵硬,他忽然发现,似乎是自己眼界低了。
这也不怪齐玄素,因为他也没接触过几个有钱人。
七娘毫无疑问是有钱人,不过她是个吝啬的守财奴,不能以常理论之。至于张月鹿,过高的道德准则让她过得很是清贫,只比齐玄素稍好一点。
秦湘就不一样了。
平心而论,在她眼里,两千太平钱不能算是一笔小钱,却也不算什么大钱。大玄的宗室们失去了封地,能够参与政事的只是部分人,其余人就开始涉足各种商贸,他们并不出面经营,而是自己出资,雇佣专业的掌柜,手握各种商号的股份,坐享分红。
秦湘只是个县主,可父母娇惯,名下也有些股,每年的收入大约是五千太平钱,两千太平钱就是她小半年的收入而已,而且她平日里花钱的地方不多,也小有积蓄,大约是一万太平钱左右的样子,足以应付。
最终,齐玄素没有开口解释,默认了这个数字。